故乡

cinderella

东北角子是我的故乡，那里有一望无际的稻田，也有满山遍野的玉米高粱，山梁上有棕黄的野兔纵横跳跃，沟谷里有嘶鸣求偶的野鸡扑棱翅膀。盛夏的夜晚，蛙声四起，夜风带来狐仙姑的谰语，声音绵软低沉，不知钻进哪个人的梦里。 十三岁之前，我都生活在那里，懵懂无知的我就如那沟渠边的野草日复一日的疯长着，我的童年在广阔的田野中肆意伸展。 我的爷爷奶奶是从城市逃离到这里的。据说我奶奶生完四叔之后就得了一种奇怪的头疼病，在城市的每一天，她都头疼欲裂，苦不堪言，梦里她娘让她回东北角子，第二天她就哭闹着要回乡，我爷爷心疼她，就辞了工作和她一起回来了，说也奇怪，回来之后，奶奶的头疼病就好了，只有在隆冬腊月里会疼上几天，找乡里土郎中用银针在太阳穴处放血就可痊愈。 爷爷和奶奶住在太爷留下的三间草房里，后来三爷要娶妻，爷爷让了两间半给他，我奶奶善良老实，什么事都由爷爷做主，从不参言。 我从六个月起就住在奶奶家的小炕上，奶奶不会冲奶粉，总是把奶粉冲的很稠，我打小就爱上火，扁桃体肿的像两个核桃，夜半发烧的时候，我爷爷就背着我去寻村里的董大夫，屁股针是真疼啊，但是一瓶罐头就可以止痛，而且药到病除。 只有一次，我烧了许多天，奶奶偷偷带我去找三奶，三奶奶有些土方子，我隐约记得她用手指蘸着酒，按我的脖子抠我的嗓子，还用一块布蘸了酒裹在我的脖颈上，那潮乎乎的感觉很难受，但是一觉醒来，烧竟然奇迹般的退了，但是念过几天书的爷爷还是把奶奶数落了一顿。 过不几天三奶奶又来家了，和奶奶说了一通话就走了，这天奶奶天一黑就出了门，月上柳梢头才回来，第二天一大早又出了门，爷爷起来之前就欣喜的拿回来一粒小药丸给我吃，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保密，不要告诉别人。 后来我才从大姐那里知道了大概，原来奶奶为了我的病，去求了狐仙姑，狐仙姑的洞府就在东山砬子下面，从我家走到那里要一个多钟头，我曾在十岁那年和大姐好奇的去看过，洞口不大，附近的树枝上都绑着红布条，洞口摆着水果还有格式样的碗，据说都是来求药的，还说只要心诚就能讨来神丹。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初吃进去的神药好像并不是药丸，而是种子一类的东西。 一日，我从河边玩耍回来，见后院二嫂坐在我家大门前，衣服裤子上都是土，一群人在看热闹，有好心的大娘伸手拉她，她瞪着眼睛，吐着口水，嘴里喋喋不休的咒骂着。二嫂子历来干净利落、待人和善，怎么会成了眼前这副模样。二哥从人群里挤进来，拦腰抱起二嫂，可是二嫂反手就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嘴巴，大家都愣住了，二哥捂着脸，自觉失了颜面，气的要拎棍子，大家急忙拦住了他。 这时候，二嫂浑身颤抖，头也甩了起来，村里的老人说:“这可不好了，娟子这是要领神儿了。”大家闻声都暗自退后几步，胆大的上前问了一句:“敢问大仙来着哪个山头？”“我腾云驾雾来自王方沟”，二嫂闭着眼睛，半说半唱，阴阳怪气。问的人赶紧递上一根烟，二嫂熟练的接过来，深深的吸了一口，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有事你们尽管问，无事我就要回山。”二嫂哼唱着。 大舅妈的爹埋在王方沟，她赶紧上前，胆怯的问起她爹过得可好，二嫂头甩的更快了，半天睁开眼睛说:“儿啊，你爹坟头漏雨已三载，黄鼠狼闯进来，我的马丢了，过年很难再回来，我饥寒交迫被鬼欺，快点来救我。”二嫂痛哭流涕，俨然受苦受欺的就是她一般。 大舅妈赶紧去找大舅，套上马车带上冥币和黄纸去给她爹上坟添土，又央纸匠扎好一匹枣红马，烧给她爹。 癞头张扑通跪在二嫂前面，问他新去的婆娘怎么样了。二嫂嘟嘟囔囔，听不清楚，老人家让他去买酒，他赶紧买了一瓶上好的高粱酒，二嫂打开酒瓶，一仰脖就干了半瓶，熟知二嫂的人都知二嫂滴酒不沾，可见今日真是鬼上身了。 前后问过几个人之后，二嫂突然头吐白沫昏倒在地。大家赶紧上前七手八脚把她抬到大树下，又是灌水又是掐人中，许久二嫂才醒过来，问起刚才的事情，浑然不知。 老人都说领神儿伤身体还折寿，奉劝铁柱赶紧去王方沟挨个坟头烧纸，求大仙放过他媳妇。二哥当然不敢怠慢，赶紧置办烧纸香烛，去王方沟求神儿去了。至此，我再没有听说二嫂领神儿的事情了。 我老姨供奉蟒仙一事村人皆知，我好像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过年的时候，我去老姨家拜年，撞见老姨给别人瞧病，我才恍然大悟。 堂屋里供奉着蟒仙的牌位，上书“蟒月娘娘”平日里都用金色锦缎遮着，只有来人看病的时候，才燃上香烛。 来看病的大都是头疼和乏力，还有就是新生儿夜哭，据说我老姨神奇的很，只要她说个破解的法，一定手到病除。我老姨家妹妹结婚的时候，送亲去了五十辆豪车，据说都是受到蟒仙庇佑的信男善女。 我离开家乡快三十年了，十三岁我就随父母回了城，爷爷奶奶去世以后更是很少回去，东北角子早已高楼林立，但是在我的记忆中，它仍然是一幅广阔而神秘的乡野画卷。 三奶奶早已去世；二嫂子也两鬓斑白成了奶奶；老姨前几年经历一场大病，至今仍靠透析艰难度日，过去的事情，已被时间埋葬，只有斑驳的记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隐约闪烁，带着神秘的诱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