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岁月

鱼在游

　　那是我童年的一个悄悄来临的夏日。

午饭后，父亲起身要走，母亲说你转过身我看看。于是，母亲在父亲裤子的后屁股处找到粘了饭粒的污处，她用毛巾打湿仔细擦试，父亲穿着湿了一片的裤子走出家门，母亲紧随其后。

他们几乎是并肩而行，边走边说着话。

沿着小镇的土路向东走不远到二小学大门时右转，向南沿着更宽一点的、有些下坡的大路一直走，这条路挺长，路过水楼子、综合商店、沙土管理所、铁路家属房。

走到火车站那道街向左转，这里有电影院、供电所和菜市场。过了菜市场便到了将小镇分为道上和道下的火车道口。

过了叮铃铃作响的道口，他们在此需各奔东西，母亲向左沿着小路去她所在的工厂上班，那段路不远；父亲向右沿着大路去他所在的工厂上班，那段路挺远的。

其实父亲可以选择更近的路，但是他没有。

几十年过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夏日中午的情景会偶尔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那是我记忆中唯一一次父母一同去上班。甚至记得土路两边的杨树翠绿而又茂盛，鸟儿在树枝间欢快地鸣叫，天老爷滚烫的样子、和煦的暖风……

　　那是一个春天的傍晚。

我和玩伴爬到一个商业单位砖平房的房顶上玩耍，太阳一点一点地往下落，余晖殷红了半个天。正是下班时刻，我远远地看到母亲和工友们一起越过火车道口，缓缓地向菜市场走来。她在菜市场时逗留了好久，才从菜市场的出口出来。布袋里装满了菜，六个肩挨肩的孩子和父母八个人的菜量少不了，但是只能买些大路菜，便宜。无非是白菜、土豆、辣椒、葱之类的家常菜。

装满了菜的布袋很重，母亲拎不动便扛在肩上，步履异常缓慢。显然劳累了一天，负重地走在上坡回家路上的身影是疲惫的，艰难的，也是匆忙的。

我感觉那天晚上的夕阳坠落的有些迟疑，慢慢地渡红了辛苦劳作一天的人们。

　　那是一个临近晚秋的下午。

已参加工作的我从县城返回镇子。从镇医院拐过来便是通向老屋的土路。隐隐约约看见一个身影一瘸一拐自西向东缓缓走来，似乎有些眼熟，不敢确认。慢慢走进才看清那是父亲。父亲看见我微微点点头，径直向前挪动。

我看见父亲罹患癌症和脑血栓后遗症的倔强前行的姿态，一时语塞。

父亲的背影教会我许多。那是一个萧瑟的秋天，落叶知秋，随风而去，那个拄着拐杖的男人，面对人生的诸多磨难，微笑着留给儿子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

这是我与父亲最后一次相遇！

那个秋天的景致非常特别，以后再也没有遇到那样令人伤感的秋天。

　　那是一个迷人的秋天的夜晚。

临近火把节，凉山彝族自治州的首府西昌市充满了节日欢乐的气氛。父亲去世后，母亲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

不远千里探亲的我，晚饭后与母亲走上街头，走进这个闻名遐迩的卫星城的夜晚。华灯初放，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我与母亲慢慢地散步，走到刘伯承与彝族首领小叶丹的塑像前驻足观望，沉思良久。

又来到一个更大的广场，一些认识母亲的阿姨叔叔们热情地和母亲打着招呼，母亲微笑着回应。我劝母亲和往常一样与阿姨叔叔们跳广场舞。母亲摇摇头，拉着我继续在街上走。

灯光与月光的辉映之下，我清晰地发现母亲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令我有些陌生。

那个初秋的夜晚，如水的月光，闪烁璀璨的灯光，母亲纯净慈祥的目光如同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融进了我的心里。

　　小镇西边的林带，一抔黄土将父母合葬在这里。

这里不是他们的故土，这里是他们养育了六个孩子的地方，是他们工作奋斗过的地方，也是他们走完人生最后旅途的地方。

夕阳染红了林带，正在缓缓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