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2px;">装满故事的红扣箱</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2px;">文/雨晴</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北方的汉民族人家,但凡住进新房新窑,都要有几口大瓮,几只箱柜。大瓮放粮,解决“吃”的问题,箱柜放衣物,解决“穿”的问题。有了这两样,才算是个“家”。所以那个年代,在民间看来,这是“家”的标配。我们称作柜子,即是指那种上面有盖有门的,有的两开,有的单开。扣箱则是箱盖成为一个倒扣着的"簸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家祖传有一只红扣箱,长五六尺,宽二尺多,高三尺左右。棕红的漆面,滋润厚重,光彩照人。前面安装一只蝴蝶铜锁,黄铜色的簪锁泛着亮光。一只铜锁、配两只钥匙。可惜在大炼钢铁的年代,那枚蝴蝶黄铜锁被挖走了。但是剩下的扣箱仍然不妨碍使用。据老人们说,它的漆面不同于现在的磁漆,而是一种老桐树上提炼的桐油。木料家具抹上泥子,用砂纸打磨,直到把哪怕针眼大小的砂眼处理掉,这才能上漆。上漆前,要把箱子柜子摆放到干净封闭的空房里,以免落上灰尘,影响漆面的光泽。使用的桐油要经过提纯、熬熟、过滤、上色,冷却、降温、搅匀,然后才刷在木料家具上,刷一层,干一层,打磨一层;刷一层,干一层,打磨一层。好的漆面,往往要七次打磨,七层刷漆,这样晾干后一个礼拜,才算完工。红扣箱当然要摆在窑洞或房间的正当面,进门第一眼就可以看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说起这只扣箱,约有一百来年的历史,却至今也是光亮如新。更是年头久远,装满了故事。听母亲说,这只扣箱就是妈妈出阁的陪嫁品。那时候我的姥娘(外婆)生有三个儿子,本来是为三舅准备娶媳妇用的。结果三舅结婚后走西口外出做买卖,再也没回来。没了丈夫,媳妇便改嫁,扣箱却留了下来。到了母亲出嫁时,太原已被日本人占领。那个年月兵荒马乱,老娘姥爷已经先后去世。母亲的婚事便由二舅二妗做主。那年月,上门提亲的倒是不少,大都是当兵的,当官的,或者外地的,还有伺候日本人的。说来说去,母亲没一个愿意的。二舅为了避免母亲落入二战区之手,便有就近的太原朋友介绍下,认识我的爷爷和当店员的父亲,一听说是寿阳人,实在人家,也就勉强愿意了。那时候寿阳也已沦陷,与老家失去联系。在太原朋友的帮助下,父亲把母亲以简单的仪式娶了过来。当时的陪嫁,除了一些首饰、衣服,连个像样的嫁妆也没有。唯一值钱点的,就是土改后姥娘家留下的那只红扣箱。</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时的太原城里每天打炮,枪声不断,父亲店员当不成了,便投亲靠友,到了西安寿阳人开的一个面粉厂。后来又应聘到铜川煤矿上班,再后来到了西北建筑工程公司担任会计、会计股长。那只红扣箱也随着父母亲的调动搬迁,带到了西安、铜川,成为家里最值钱的财产。我和二弟出生,母亲老家的二妗、老二姨先后都来伺候坐月子。小小的宿舍便住不下这么多人。那只红扣箱上面铺好被褥,拉个帘子就被当做床铺,度过了一段艰难的岁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跃进那年,三弟出生。家里遭遇突变。59年全家迁回老家寿阳,紧接着进入食堂化,一家人便在饥饿线上苦苦挣扎。那只红扣箱也跟随回了老家,成了窑洞中唯一的摆设。为了活命,母亲把年轻时置买的像样点的衣服、布料、首饰以及布票、烟票等都变卖了,唯一的红扣箱却没有卖掉。我知道,那是母亲心里最值钱的东西,那是母亲走出娘家后留下来的唯一寄托。</p> <p class="ql-block">那个年月的乡村还没有通电,我和两个弟弟上学回家,点一盏昏黄的煤油灯,趴在红扣箱上面做作业,一人一段,不免要你挤我、我挤你,两个弟弟还不时发生“战争”。夜里睡觉,我作为老大,自然是睡在红扣箱上。由于只有二尺多宽,有几次我半夜醒了,翻身掉下来,虽然裹着被子,却也摔痛了腰腿。还有一次,迷失方向,满以为往扣箱上一跌就睡,没想到身子斜了,“啪”一下展展地摔在了地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转眼我就到了结婚的年龄,家里却没有属于安家的任何家具。村里人大都向往“三转一拧”“三斗一门”。“三转一拧”是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半导体收音机,“三斗一门”就是写字台、红扣箱、酒柜。一般人家能满足“三转一拧”中两三件就不错了,但是“三斗一门”却是生活必备。于是,我结婚时,母亲把家中唯一的红扣箱一只黑大瓮,和一只我自己学木匠打的“三斗一门”写字台,让我搬到房里。有了这三样摆上,就像个“家”了。就在来来回回的搬家中,红扣箱的一条腿坏了,我自己想办法配上一条腿,却也没能成为一体,每次搬家都得重新安装这条腿。也难怪,这只红扣箱下同蒲,过黄河,进西安,走正太,来回往返行程两千余里,仍然基本完好无损。如果放在现在,物流野蛮搬运,恐怕早就散架了。我的红扣箱正可谓是身经百战、颠沛流离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接下来的岁月里,两个弟弟接连着娶媳妇。先是我和二弟给他张罗做了一只红扣箱,再加上一只“三斗一门”,两把椅子。算是有了结婚的家具。到三弟完婚前,我和二弟又帮三弟同样打了一对三尺红扣箱,一只平柜(酒柜)。虽然件数有了,但是那些家具的油漆自然是比不上早年桐油的。记得当时为了解开木板,我和二弟还专门买了大锯锯条,在马棚里支起木桩,两人你来我往,哧啦哧啦,拉开了六分厚的木板,由于锯条软,技术差,解木板时常常“走线”,坏了木料,费了老劲。至于大瓮,两个弟弟就没有分到。他们有的用水泥抹了粮柜,以代替大瓮。听说早年间,女方来相亲,大瓮也是支撑场面的宝物。如果女方能看见一溜黑黝黝的大瓮杵在窑里,那就是富裕人家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土地承包后,我们弟兄三人都成家了。父亲母亲和两个妹妹也都搬进了城里。我们又把家里的一张老账桌,让木匠改造为七尺多长的两开口大红柜子,让家里也有了一个存放衣物的大家具。到了这时候,我家的红扣箱的故事也该讲完了,可是,接着又有了新的变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约是1990年,我工作的单位分了一套住房,就把老家的那些好一点的家具搬到了城里,红扣箱自然是也在其中。可是,那口为唯一的大瓮呢?留在了老家。到了2014年,我买了新房,住进单元楼,新添了一套家具,这只红扣箱就没办法安置了。放进新家吧?实在与新家具不搭,扔了卖了吧?心里一点也舍不得。一想起它陪伴了我们一家几代那么多岁月的风风雨雨,哪里舍得它离开呢?况且每次搬家后,耄耋之年的老母亲还断不了问一声,“那只红扣箱搬到哪儿了?还能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来想了个办法,找到一家库房,又存放了几年。等到这家单位改建库房,红扣箱的“安置”又成了问题。无奈之下,暂时搬到女儿的地下室。朋友们同事们都说,现在谁还要那玩意儿,白给都没人要。这是不假,是啊,即使我这一辈能保存下来,下一辈人呢,子女们后辈人肯定对这东西没兴趣,那它的命运又是什么呢?不敢想下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所以,我在想,既然东西保不住了,那就写篇文字吧,告诉儿女们,咱们这个家,曾经有过这么一只红扣箱,曾经装满了几代人的传奇和故事,这可是给咱家立了大功的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22年5月8日母亲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