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蒋文龙 <p class="ql-block">唢呐声声,响彻山寨。</p><p class="ql-block">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知道,村东头的哑女剪梅出嫁了。她哭哭啼啼地走在接亲队伍的中间,一步一回头地望着站在村口的老母。</p> <p class="ql-block">哑女本不想嫁给那个男人,可她爹非要她嫁。说实在的,在我们那个山寨里,哑巴少女是没有爱情可言的。自由恋爱对她们来说,就像一个长年僻居深山的耕夫一辈子都吃不到西餐一样。</p><p class="ql-block">我家是哑女家邻居。以前的哑女并不哑,说话唱歌样样都行。到后来,不知怎的,她就哑了。但哑了的她仍然一脸的灿笑,一点都没有哑相。</p> <p class="ql-block">哑女的娘和我娘是同一个寨子的。每年去拜年我们两家都一道去。记忆中,哑女唱的歌很好听,背青竹背篓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很美。那时,我常会陶醉在哑女唱的山歌中。她的歌声很婉转很嘹亮,在山沟沟里都能飘很远。那时,我常和哑女学唱一些山歌:</p><p class="ql-block"> 尖尖的山哟清清的水——</p><p class="ql-block"> 悠悠的云儿丝丝的雨——</p><p class="ql-block"> 站在那尖尖的山顶顶——</p><p class="ql-block"> 用歌儿逗那远远的你——</p><p class="ql-block">我知道这歌是哑女胡乱编的,但和她一道唱我觉得很开心。于是,暑假寒假时,我就经常和哑女放羊儿唱山歌。</p> <p class="ql-block">山歌的内容很多,但多以爱情为主题。站在山顶顶上放开喉咙唱,歌声从山尖上四下里飘去,让人感受到一种朴素的乡野风味,一种清新的自然的原始的美。那时的我们,天真无邪,活泼可爱,心灵清澈得就像家门前那条弯弯的肆意奔流的山溪。</p><p class="ql-block">四年级那年,我离开寨子到外乡读书去了。在那段日子里,我时常在梦里梦见哑女,梦见她赶着羊儿向我走来,头上插满红艳艳的山花,手里的羊鞭轻轻地抽打在羊儿的身上,羊儿就咩咩地叫着。那咩咩的叫声和哑女撩人的歌声,在山风里飘得很远很远......,梦醒时分,我就想,要是天天能和哑女一起放羊儿、唱山歌那多好啊!</p> <p class="ql-block">后来,我到县城读中学,接触的人也多了起来,对于童年美好的回忆才有所疏淡。但在我的梦里,依然会有着哑女,有着羊儿,有着山歌,有着溪水和野花......,每次回家,我都要去哑女家玩,每次到她家,她都要问我许许多多的问题,比如:“读书苦吗?读书累吗?城里好吗?城里的老师凶吗?”等等之类。我都认真地回答她。她听着,笑着,腮边的小酒窝陷得深深的。</p><p class="ql-block"> 每次回城,哑女都要送我。有一次她送我到村口,我对她说:“剪梅,回去吧,不要送了。”</p><p class="ql-block"> 她说:“好吧,——这笔送你,好好读书。”</p><p class="ql-block"> 我说:“钢笔我有。”</p><p class="ql-block"> 她说:“有就不要了吗?”</p><p class="ql-block">我只好收下,攥在手里,一颗心热乎乎地难受。</p> <p class="ql-block">寒假,回到寨子里,听爹说,剪梅病了,很严重。我到医院看她,来到病房,她还在睡,睡得很深。我没有惊动她,过了许久,她才醒来。我对她说:“剪梅,你醒了。”她看见是我,双眼一亮,又慢慢地黯淡下去。我说:“剪梅,放心,你会好起来的。”她听了,摇头笑了一下。那笑,忧郁、苦涩、揪人心魄。</p><p class="ql-block"> 出院后,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天天都在躲着我。我去她家,她就往房间里钻。弄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不知道,她已经不能像常人那样说话了。</p><p class="ql-block">有一天,她到“五丛溪”去放羊,我悄悄地跟在她后面。羊儿上坡,她就在溪边织毛衣。我蹑手蹑脚到她身后,蒙住她的双眼,她就咿咿呀呀地叫,使劲扳开我的手。我急忙放开她,呆呆地望着她。眼前的她,水灵俊俏却咫尺天涯。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就点头笑着看我,示意我坐下。我坐下来,也笑着看她。我对她说:“剪梅,闭上眼睛好吗?我给你一样东西。”她闭上眼睛,眼睫毛一抖一抖的。我在她手里放了一个精致的小化妆盒。她睁开眼睛,拿着化妆盒,望着远山,默然不语。我问她:“剪梅,这盒子好吗?”她似乎没有听见。良久,她才回过神来。打着手势,表示不愿意接受我的馈赠。我对她说:“剪梅,你收下吧,我给你你又不要,你让我怎么想呢?”我又将化妆盒塞回她手里。她捂住化妆盒,泪水从眼角奔流而下。</p> <p class="ql-block">此后,我就很少和她在一起了。我知道,因语言的障碍,我和哑女的距离已经被拉得很远了。但许多时候我都想见到她。见到她那甜甜的笑,水汪汪的眼,把我引回放羊儿、唱山歌的遥远童年。</p><p class="ql-block"> 又一年过去了,我回到学校,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活蹦乱跳了,喜欢一个人独处,郁郁寡欢。那个学期,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暑假回家,就听到哑女将要远嫁的消息。</p><p class="ql-block">那天晚上,我在吊脚楼里复习功课,她爹声嘶力竭的声音不时传入我的耳中:“......不嫁人,不嫁人你去死吧!哑都哑了,你以为自己还乖(漂亮)!明儿给我去,不去老子打断你的腿!”,接着就是哑女和她娘揪人心魄的哭声。</p> <p class="ql-block">第二天,天刚亮,鞭炮声就响了,唢呐吹得很欢快。在村口,我见了她一面,此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她,有的人说,哑女是不想再回来了,有的人说,哑女她是死了......</p> <h5>【作者简介:笔名:候鸟,原名:蒋文龙,80年代初生于湘西农村,放过牛羊,插过秧,砍过柴.....,有幸父母重视教育,读了几年书,毕业于福建师范大学。在金融、企业从事高管多年,业余热衷于湘西乡土文学、爱情及战争文学创作,著有小说、散文、诗歌30余万字。开创纪实小说文体,以叙事形式将湘西山水人物融入战争爱情故事情节当中,有独到的阅读趣味。】</h5><h5>(图片部分来自网络,如涉及侵权请联系删除)</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