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是一名矿工

一介凡人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1968年,我们终于毕业分配了。我们是1962年入学到北京,应该是被1967年毕业,学制五年,因为文化大革命又推迟了一年,成了六年。</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经过两年的造反、夺权和大批判,知识分子成了“臭老九”,大学毕业生一律下去劳动,接受“再教育”,城市、机关、事业单位一概不留人,全部分配到基层。他们们有的下了农村,有的到了部队农场,学医的全部到农村的公社医院或者地区医院,学工的也到生产第一线从事体力劳动,不存在对口不对口的问题。</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1968年8月,姚文元发表了文章《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下图)</i></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还好,本省恰好有名额,我分配到一个地方国营的矿务局。家人和邻居们都说我去的地方挺好,回到本省,又是在晋南“吃白面”的地方,我也很满意。八月底我结婚了,妻子是中学同学,学医的,省里分配比北京晚一些。</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蜜月刚过一半我就去报到,局里说你到矿上吧,矿上说你到掘进队吧,就这样我成为曹村矿掘进队三中队第三小队的一名工人。</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从火车站到矿上要走十几里地,还要爬七八里的大坡。说起来也是有些不适应,一个月前还在北京,一下子又从省城告别父母妻子来到煤矿上,躺在集体宿舍的床上,有时候真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工人师傅们对我还是很照顾的,多数人叫我“小杨”,比我年轻的叫我“杨师傅”,有的干脆称我“大学生”,生一点的人管我叫“眼镜”,因为我是近视眼。四个人一个房间,两个长条凳子块床板就能睡。住集体宿舍的年轻工人多一些,我们三中队大多是合同工,不少是洪洞人,喜欢喝大叶茶,听懂他们说话很费劲。一起生活,一起工作,我们很快就熟稔了。到后来,我学的洪洞话几乎能以假乱真了。</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矿井是个平峒,还处于建设期,设计年产量45万吨,工作面是一盘区的运输大巷,打眼放炮,出矸支护, 料石砌碹。在学校时候我们就在开滦的林西矿、吕家坨矿劳动实习过,所以很快就适应了。不需要照顾,咱有的是力气,干活不比工人差,妥妥的一个好劳动力,也很快就跟工人师傅们打成一片了,我很乐倾听他们对我的一句评价,那就是“一点也不像个大学生”。</i></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虽然是同届,但是省里的大学毕业分配晚一段时间,妻子是学医的,多数同学都分配到了农村最基层的医疗单位,正好矿上有一个指标,就照顾了她。我骑自行车去车站接她,开始还能带一段,走到岔路就是上坡,她跟着我一路爬坡。终于走到了,她说你为什么老说还远呢,我说让你有思想准备,行百里者半九十嘛!</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掘三队的办事员杨福厚马上腾出办公室让我们暂住。队里的工人们都关心地问:“老婆来了?”我赶紧更正是“爱人来了”——我们新婚不久怎么就变成“老婆”了?后来才知道,大家都这样说。两天后我们就分到了房子,还是里外间的。我岳父听说后连夸女儿有福气,能分到矿上,还很快有了房子。</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就这样,妻子成了一名医生,是医务室唯一的大学生,唯一的女医生。正因为这个唯一,除了为职工和家属看病、抢救工伤以外,为矿上的家属、临时家属以及附近的村民家里接生孩子也成了她的一项重要工作。</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不定哪天夜里有人敲门,老婆要生孩子,住处可能在家属楼,也可能是临时家属住的土窑洞棚户区,还可能是周围哪个村的,都不能不去吧?真的是要跟上个陌生男人,走上好几里地,不定在什么时候又送回来了。去了管饭吗?哦,享受产妇待遇,红糖荷包鸡蛋,你想累了几个小时,又是那般环境,能吃得下吗?当时的社会治安真好,可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为了方便出诊, 妻子就把接生用的产包放在家里。出去接生那么辛苦有收入吗?接生费3元,那可是要交公的,你是公家人、用的是公家的东西,收入当然是公家的。哦,昨儿晚辛苦了,在家歇半天吧。</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1969年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那是回到省城的山大医院里生的; 1971年我们有了女儿,她出生在矿务局的医院里;1973年我们有了第二个儿子,就生在自家的炕头上——那时矿上有了另一名女医生。</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下图是我的三个孩子在矿上的留影,背景是家属区对面的农田、河滩和山包。</i></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我还当我的矿工,三班倒,和大家一样出来以后身上脏兮兮的,满脸是黑的。当时吃饭要粮票,一般的市民一个月定量28斤,我们矿工可是58斤呐!可工资不高,一个月43.5元,相当于一个三级工的工资,井下最低也是三级工,不过下一次井还有五角钱的补助。</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以后矿上又陆续分配去二十来个大学生,都是接受“再教育”的,有文科有理科,所学专业多数都和煤矿不着边,他们有的被分配到采掘队组,有的分配到井下辅助部门,女的可以到头灯房当充电员、电话班当接线员、队里当办事员等等。那些对煤矿一点也不了解的大学生,分配到井下一线当矿工,多不容易呀!</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我认识一个从北农大毕业分配到辛置矿采煤队的学生,他学的是气象预报专业,我逗他说你气象预报改成顶板预报了;还有一个太原工学院分配到曹村矿采煤队的大学生,因为表现好队里派他去大同矿务局学习,培养他回来操作采煤机。当时这些大学生确实做好了长期做煤矿工人的准备,包括我在内。</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1970年,太原煤校被战备疏散到霍县矿务局,同年解散,教职工和资产归并到矿务局,曹村矿一下子又增加了三十来名中专毕业生,都分配到了生产队组。</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有一段时间,所有在队组的大学生和工人一样一律实行日工资。一对重庆大学采矿系毕业的夫妻男的患病,便被吃了“劳保”,只能拿到三分之一的工资,也就是一个月十多元,还得靠老婆养活,我们把这个情况反映到矿上,最后得到合理解决。</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往年大学生分配工作后有一年的见习期,第二年就转正了,工资也会上调,但是我们这些大学生不一样,三年才转正,工资一下子从43.5升到了55元,不少吧。</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在井下装车、推车、扛木料、插橛子,拉大簸箕,这些小工们干的活我都没问题。有一次倒挪电缆,我看着两个人一圈一圈地倒,我说一下拖过去不就得了,他们说很重,我说我来,抱起来确实是挺沉的,但是真的一下子就拖过去了。正好中队长张成厚、小队长寇廷贵都在场,两位师傅连夸我好力气。</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有一次接了班,我们这个班要搞砌碹,老师傅站在碹台上用沙浆砌料石,需要有人把3吨矿车里的料石一块块搬出来举上去,有技巧,也很费劲的,要把料石放在大腿上,倒一下手,抱着它一点点的从腹部胸部拱上去才行,一个人卸上一车很累的,我搬了几块确实很费劲。后来人手不够了,那我就上呗,就这样把整整一车料石搬起来贴着身子拱上了碹台,当时觉得挺累,后来想起来还有些自豪!</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在工作面上,老工人老师傅是顶梁柱,他们时刻关注着大家的安全,战斗在最前沿。困难危险的时候,如果八级工、七级工没来,六级工、五级工上,实在不行就是老资格的四级工,这是传统,也是规矩。</i></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煤矿嘛当然是安全第一,井口的安全员非常负责任,天天拿个大喇叭筒子进行安全教育,香烟火柴不能带,矿车没停好不能上下等等,井下也有严格规定。但时间长了就有点皮了,为了赶时间,为了省力气,为了早点回家,也常常做一些违规的事情。像放炮后不等炮烟散去就冲进工作面,困了在盲巷里打瞌睡,下班踩溜子走,跳上跳下行进中的矿车等等,我也一样。</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矿上工伤甚至因公殉职的事情也没少发生过,多数是人为因素,有些则是客观造成。有一次发生透水事故,三名矿工失去生命。对逝者,矿上是要开追悼会的,同时进行安全教育。那个为我腾出办公室让我们暂住的掘三队办事员杨师傅也工亡了。</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和铁和石头打交道,难免磕磕碰碰,挂点小彩我也有过,不碍事的。有一次下班了我忘了拿一件破大衣,两天后上班时这条巷道早已被封,停风了。下班前我找一个工人在口上给我看着,说好时间长了我不出来就叫人救我,我一个人屏着气冲到里面拿到了衣服。</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两年后我抽到科室工作,那时也经常下井参加劳动。有一次在煤巷的十字交叉点换抬棚,突然冒了顶,赶紧喊人清点人数,有一名姓蔡的工人被压在下面,还好不要紧。大家把它扒了出来,我背上他就走,一直走到了大巷里坐上矿车,再背到坑口急救室。</i></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其实我真正在掘进队当工人也就不到两年的时间。保卫科李科长听说我上大学期间在平顶山参加过“四清”工作队,就把我借调到“清队办公室”(后改为“落实政策办公室”)搞外调,因为这里多数是工人,文化水平不高。以后我还在矿务局的宣传队、矿上的宣传办公室工作过。矿上要求科室人员每周至少下井一次,每次有五毛钱的下井费,还能补助一斤粮票呢。</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为了保证产量,节假日往往不休息,要组织“高产”,几乎所有的人都连续几天下井劳动,家属还要到井下去送干粮送水,女职工甚至小学生也要到井口参加劳动。职工节日加班能领到双工资。现在看起来,这种做法法不科学不可持续,也容易引发事故。</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1979年我被借到局技术引进办公室,到北京外语学院学习一门小语种,为对外合作服务,就在这时传来一个好消息,我追求多年的入党愿望实现了!</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1980年我调回省城,成为一名教师,2005年退休。</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我们在的是地方国营煤矿,规模不大,生产工艺也比较落后。1970年投产时还是房柱式的开采方法,以后才改成长臂式,矿工的生活条件也不算好。1990年我回去过一次,矿山的面貌和生活条件大为改观,工人住进了公寓。退休以后我还去过其他矿,矿山都是园林式的建筑,工人生活条件大为改观,井下也全部实现综合机械化采煤,新建矿井的设计产量都达到了90万吨/年以上。</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在煤矿工作了12年的时间,我们和煤矿的职工和家属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最大的收获就是我们有了两儿一女,到现在孩子们还和矿上的第二代保持着联系。</i></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由于文革的影响,人们把66~70届的大学生成为“老五届”,五年的学制,有的基本学完了,有的只学了一部分,前两届还推迟一年毕业。我们当时把66届的叫做“积压品”,把自己这一届叫做“处理品”。其实因为文革十年没有正常招生,造成人才严重短缺,后来老五届也成了“香包包”,成为各行各业的中坚力量。</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当年到煤矿上的大学生调走了不少,留下的也都成了矿上的生产骨干和领导干部,当上局长、矿长、总工、党委书记等。</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祖国的需要就是我的第一志愿”,“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无条件的服从国家分配,我大学的同学全都分配到了生产第一线, 有超过半数不能回到本省。上面给的56个分配指标,竟有15个在广东,而两个班中没有一个是广东省生源。</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毕业后同学们有的参加了国防建设和三线建设,绝大多数在煤矿,全都接受过“再教育”,从事过艰苦危险的工作,经过多年锤炼,成为了一个个合格的人才。他们有的成为行业的专家、高级设计师、高级工程师、企业高管总工、矿长局长厅长,有的成为领导干部、教育工作者,有的还成为国务院的“特贴专家”。</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因为他们有过一段不平凡的工作经历,在生产第一线,从一名普通矿工做起,向工人师傅学习了优秀的品格。他们也许只会实干不会表现,不会逢迎,只是把自己知道的、学会的、创新的东西奉献给了祖国的建设事业。</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不少同学退休以后继续发挥余热,当顾问、设计师、建筑监理师、教师、编纂地方志等工作。</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现在我们同学的微信群异常活跃,大家回忆过往,畅叙友情,交流信息。这些当过“煤黑子”的工科男们,都是80上下的人了,在信息时代依然不落后,交流自己的图文制作,诗来诗往,满满的正能量。</i></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i>  1964年,我们到林西煤矿进行了40多天的生产实习,不少同学在矿上的照相馆留下了自己的矿工照,这是其中的三张。(下图)</i></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