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词与酒

云山月

　　不能否认，苏轼之所以可亲可爱与他好饮、善饮有很大关系。他的许多作品都有浓浓的“酒意”，他把文字之雅与生活之俗完美奇妙地结合了起来，让今天的我们感觉他和他所处的那个社会似乎并不遥远，似乎触手可及。鉴此，谨敬择以下10首苏词与大家共品同赏。

　　1、最经典的是《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此词历代为人传颂，世人也耳熟能详。那是1076年中秋之夜，在山东密州（今诸城，类似于今天的地级市）当“一把手”的他，喝的大醉，填词以念在济南工作的弟弟：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倚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天上没有人间好，可是人生总有遗憾事，谁也不能把好事都占全，起起舞喝喝酒想想亲人做做梦，不亦乐乎哉？

　　2、最富哲理的是《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1082年春天，他到黄州（今湖北黄冈市）东南三十里的沙湖相看欲买的农田，途中遇雨，同行的人都跑去躲雨了，他不怕雨淋，独自前行：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酒劲过去了，更清醒了，感觉相当的轻松，人生旅程不就这么回事吗？怕啥呢？

　　3、最有诗情画意的是《望江南·超然台作》。他最懂得享受生活，在山东密州时他在官衙院子里改建了一处高台，可以随时上去观景，弟弟苏辙为之取名“超然台”。1076年“寒食”（清明）后，他喝酒后登台赏景，领略大好春光，诗意大发：

春未了，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煮新茶，诗酒趁年华。

　　那些普通的柳树、台子、城墙、民居，透过烟火都有一种朦朦胧胧的美。怀旧思乡之情有时酒也未必解得了，活在当下，品品茶喝喝酒写写诗比什么都强。

　　4、最有故乡情调的是《醉落魂·席上呈杨元素》。 乡友杨元素也是一名官员，刚相聚又分离，抓紧喝几杯叙叙旧，寻些高兴，别太惆怅：

分携如昨，人生到处萍飘泊。偶然相聚还离索，多病多愁，须信从来错。

樽前一笑休辞却，天涯同是伤沦落。故乡犹负平生约，西望峨嵋，常羡归飞鹤。

　　游子在外，见个面不容易，分手相别的酒就不要推辞了，酒杯一端，想想故乡的山山水水，怎能不羡慕那归去的飞鹤呢。

　　5、最豪放的是《江城子·密州出猎》。1075年春夏间，在密州，他喝得畅快淋漓，带着部下一干人马到常山打猎，归来时激情满怀：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遗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喝的热血沸腾，千骑飞驰，雄姿英发。人到中年，头发白一点就白一点吧，只待有朝一日能疆场报国，那才是一种真正的大丈夫气派啊！

　　6、最能“放下”的是《临江仙·夜归临皋》。46岁那年他因“乌台诗案”被贬至黄州，与朋友喝到半夜，家人门都没给他留：

东坡夜饮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仗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吾身，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殻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其实他并没喝醉，心想，什么时候能忘却纷繁的世俗，寻个清静处过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岂不美事一桩？

　　7、最自知的是《江神子·黄昏犹是雨纤纤》。被贬黄州，东坡受到了鄂州（今武汉江南地区）太守朱寿昌等若干朋友的热情款待，酒局自然也是少不了的，黄昏之时，沉醉其中，放眼四望，很有些顾影自怜：

黄昏犹是雨纤纤，晓开帘，欲平檐。江阔天低，无处看青帘。独坐冻吟谁伴我？揩病目，拈衰髯。

使君留客醉厌厌，水晶盐，为谁甜？手把梅花，东望忆陶潜。雪似故人人似雪，虽可爱，有人嫌。

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一个贬官，在任的太守还能请你喝酒，可以了。实际上，世间并非每个人都讨人喜欢，每个人也都不可能讨所有人喜欢，包括我和陶渊明，人要有自知之明啊。

8、最畅快的是《满庭芳·三十三年》。那年东坡结束在黄州的贬谪生活，老朋友陈季常和一位曾做过县令的王姓朋友来为他送行，他们举杯欢饮，颇是高兴：

三十三年，今谁存者？算只君与长江。凛然苍桧，霜干苦难双。闻道司州古县，云溪上、竹坞松窗，江南岸，不因送子，宁肯过乌邦？

摐摐，疏雨过，风林舞破，烟盖云幢。愿持此邀君，一饮空缸。居士先生老矣，真梦里、相对残釭。歌声断，行人未起，船鼓已逢逢。

他称赞王“县长”刚健孤高，难得在黄州与自己相遇，恨不得把酒全部喝光，只是自己老了，酒量也差了，只能恋恋不舍起身准备乘船离去了。

　　9、最潇洒的是《江城子·墨云拖雨过西楼》。在会欣赏美的人眼中，乌云、晚烟、夕阳都是美：

墨云拖雨过西楼，水东流，晚烟收，柳外残阳，回照动帘钩。今夜巫山真个好，花未落，酒新篘。

美人微笑转星眸，月华羞，捧金瓯。歌扇萦风，吹散一春愁。试问江南诸伴侣，谁似我，醉扬州。

繁忙的公务之余，享受缕缕清风，听听歌舞，喝点刚滤的新酒，可以暂时忘却苦恼，不失是一种自我调剂，面临艰难的一种旷达。

　　10、最“通透”的是《行香子·述怀》。把酒对月是人的一种雅兴，因为夜的恬美，只有月明人静之后才能感受到：

清夜无尘，夜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做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人生短暂，与其辛苦劳累去追求名利，不如淡泊些，活在当下，善待自己。到了一定时候不妨做个闲人，对一张琴，倒一壶酒，听溪水潺潺，看白云飘飘，夫复何求？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信乎哉？

2022年5月13日于广州松子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