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作者:李娅(原名李小娅)</div><div>(受作者委托,将其纪念父亲的文章在本美篇号推出。)</div> <i><font color="#167efb">已经离开我们十年了的父亲</font></i> <h1> 我对父亲有记忆,是1964年从安化迁往益阳开始的。1962年常德益阳专署分家,父亲就从安化梅城区调往益阳专署工作,1964年4月举家迁到益阳。</h1> <h5><font color="#167efb"><i></i></font></h5> <h5><i><font color="#167efb">1963年来益阳之前的全家福,前排左一是我</font></i></h5> <h1> 长大后我经常跟父亲提及搬家时的情景,不知咋会那样记忆犹新。先是在梅城区公所门口上了解放牌汽车,爸爸、妈妈、我、弟弟、妹妹,还有一个保姆叫佑先,我们喊媠几,姐姐留在了外婆家。我坐在汽车货箱里,车开到桃江马迹塘,又换成乘船到的益阳。我记得爸爸去梅城接我们的时候,区公所干部都来合影欢送,我也挤到人群里面照相,并兴高采烈地逢人就说我要去益阳了。</h1> <h5><i><font color="#167efb">前排四个小朋友,左二是姐姐,左三是我,爸爸搂着我</font></i></h5> <h1> 那时候,我以为除了梅城,其他地方都讲普通话。到益阳一听,咋不是这回事儿?问爸爸才被告知要到北方,北京才讲普通话,我好失望。<br> 到益阳后,我们的日常生活由媠几照顾,爸爸在机关上了两个月班,社教运动开始了,被抽到迎风桥公社带队搞社教。<br> 妈妈上班一天到晚很难得看见人影,爸爸妈妈难得回家一趟,回来了也就带上弟弟去他们住的住所住,我与妹妹同媠几住。<br> 那时候爸爸住在专署办公楼楼上。那栋楼小时候我们经常进去玩,非常熟悉。一二楼都是办公室,内走廊。二楼上楼左边一排办公室,往右拐进去全部是宿舍。一人一间,我爸在口子上第一间。<br> 爸爸说,在我们来益阳之前,他住在屋顶夹缝里。上面没有天花板,手可以摸到瓦片,无窗子、高的地方离瓦四尺高,低的地方离瓦2尺高。上去没有梯子,临时搭的梯子,是一个进房没有门,要钻进去的夹层。住了一年多,直到家属来益阳才分到一间房子。<br> 我们住在纪念亭下面就是专署往公安处、桃花崙小学去的后门边上。跟爸妈的住处相距里把路。那时候我经常赶脚,每每闹着要跟他们去睡。还有一个原因,他们房里有钙片吃,是甜的,弟弟每晚都有吃,但记忆中没带我去几回。爸爸调益阳即是处级干部,可见当时的条件何等艰苦。<br> 1965年专署的家属区建成,在机关对面的山上,当时山上有三栋房,山下有5栋房,我们住在山上第3栋.也从那时候开始,我们才正式有跟父亲住一个屋檐下的印象了。<br> 虽然是住在一个屋檐下,但是也很少见到爸爸妈妈,常常是媠几(保姆)带我们几个。那个媠几好凶,经常动手打我和弟弟。只要妈妈一回家,弟弟就告状,以后她就只打我,还对别人说,这个妹子不告状,言下之意可以放心打。<br> 我记忆特别深刻的一次,是她们几个保姆在谈论抽烟,我们小孩在旁边听。我问了一句,媠几就说:“你试一口吗?”要我用劲吸,我真的好奇,接过烟猛吸了一口,呛得我几乎咳不出来,那喉咙刺激得好难受好难受。<br> 文革开始后,保姆必须辞退。妹妹太小被送去了外婆家,我与弟弟被送去了地直机关幼儿园,弟弟上大班,我上学生班(幼儿园针对我们这些无人看管的小点的学生开的班)。<br> 等到稍大一点点,我们就自己管理自己。到我读五年级,姐姐读六年级的时候从安化来益阳,充当家长管理弟弟妹妹。<br> 妈妈上班很远,文革时天天晚上要学习,等她下班我们几乎都睡觉了。她也不怎么管教我们,随我们怎样疯玩。她的任务就是织毛衣,织了大的织小的,织了这个又织那个的,毛衣不离手。<br> 爸爸历经坎坷。在我们未成年时期,一直分多聚少,但是爸爸对我们姊妹的爱却从没有缺少过。遇事总是细声细语,言传身教,心平气和地跟我们讲道理。甚至批评我们的缺点的同时,也不忘先表扬我们的优点,教育我们的方法总是辩证的一分为二的分析。<br> 我只记得,也是仅有的一次,父亲对我动过手。我现在都感觉莫名其妙,那次他为什么发那么大火,不符合他的性格。我后来也跟他提及过,可他忘记了,不承认打过我。可能是文化大革命挨批斗心情不好的缘故吧。<br> 那应该是1966年或1967年。我同爸爸在专署机关食堂吃完饭,爸爸让我回家拿开水瓶打开水,他在那儿等我。食堂到山上应该有一、二十分钟距离吧,我回到山上看到小朋友在玩跳房子(一种游戏),我就忘了拿开水瓶一事,与小朋友玩了起来。玩着玩着看见爸爸怒气冲冲地跑来要抓我,我撤腿往后山跑,后山坡是红薯地,以我曾是学校短跑运动员的速度奔跑,爸爸是追不上我的。跑到山下是田了,他还在追,我被他的气势吓到了,就停下来蹲在地上哭,爸爸追上来,表情严厉,狠狠地骂我,但手仅轻轻地拍了两下,我觉得一点不痛,我心里石头落地了,挨了不痛不痒的打,可以放心回家了。<br> 除此以外,我没有看到爸爸打骂过我们。我们一有小小的过错,只要爸爸望我们一眼或者喊我们名字,我们心里就明白了。弟弟读初中的时候比较顽皮,学会了抽烟,爸爸以身作则,把自己工作20多年的抽烟习惯戒掉了,完全是为了教育弟弟戒的烟。<br> 姐姐来到了益阳。为鼓励我和姐姐自食其力,爸爸专门做了一个本子,每天登记各自做的家务事,一周总结一次。他用毛主席像章奖励我们,做事做得好又多的可以先挑选,我每次比不赢姐姐,每次都是姐姐先挑选。</h1> <h5><i><font color="#167efb">前排是我与姐姐</font></i></h5> <h1> 爸爸去五七干校,生活极其艰苦,但每回家一趟都给我们带些时令水果,枇杷、莲子、泥瓜、香瓜,西瓜,冬季还买很多鱼回来。1970年恢复工作时,我与姐姐正好上初中,想学单车,爸爸立马帮我们把凤凰牌单车买回家。后来又想学做鞋垫,爸爸又帮我们买了上海蝴蝶牌缝纫机。那台缝纫机处理掉之前,功劳就是做了几双鞋垫和内裤。后来他到供销商业工作后,下乡检查工作回家,买很多的鸡蛋、鳝鱼、泥鳅,家里专门买了一口大水缸养鳝鱼和泥鳅,爸爸很会剖鳝鱼,我也就蹲在旁边学,后来家里剖鳝鱼都成了我的专利。<br> 1975年我高中毕业下放农村。因不满17岁,知青点要缓下,爸爸就帮我联系到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安化县梅城区洢泉公社插队锻炼。临行时,他苦口婆心地告诫我,要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要吃苦耐劳,要洁身自好,要积极要求进步,向党组织靠拢,这些都是他对我的叮嘱与期待。<br> 我也就雄心勃勃地离开家,走向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从未离开过父母的我,很不适应农村的生活,端着饭碗就哭鼻子,晚上躲在被窝里也哭鼻子。父亲来信讲:“这么多知识青年响应毛主席号召,你一直都是最听党的话,自理能力强,很积极优秀的。”受到父亲鼓舞我咬牙坚持,几个月后,适应了农村生活,与贫下中农很融洽,后来调我到大队当了民办教师。<br> 每年放暑假,父亲都让我参加完双抢劳动再回家休息,心里很是不情愿,但也只能服从。当时有位大队干部见了我就表扬,他认为我不会参加劳动,仅来镀金。<br> 确实,我也是带着爸爸的光环来的。走到哪里,老点的人都知道李书记。有人对我说:你爸爸那时候好威风,骑着马,佩着抢,后面跟着一个通信员。所以我不参加劳动,绝没有人说闲话。也有人误认为是为了多挣几个工分,其实是父亲让我多参加劳动锻炼,工分对我没有一点意义。我是靠妈妈每月给我寄拾元生活费和民办教师每月五元的补贴维持生活。那个年代,一个月有十多元也算是富裕户了。<br> 我在农村劳动近四年,除了在队上担了口粮,近四年的工值不到父亲一个月的工资,后来招工走时一份钱也没有拿到。我的同学下放两年都基本上招工参加了工作,而我这个所谓领导干部子女在农村干了近四年。当然四年的锻炼,我最大的收获是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br> 1978年,我招工到沅江纸厂工作了两年。沅江纸厂系省属单位,2000多人的大厂,书记和厂长曾经都是爸爸的同事,分配工种的时候爸爸也不出面帮我打个招呼。后来是同学的妈妈(也是爸爸曾经的同事,一家人文革下放到沅江)告诉我信息,厂里要招考十个车间核算员,鼓励我去参加考试。录取后,我参加了核算员培训班。在培训班期间,财务科左科长见我成绩好,做事认真,诚实,把我留在了厂财务科工作。<br> 财务科的办公室在办公楼第一间,比较显眼,厂里所有小车的出入都看得到,心里总是盼望着爸爸的车哪天开到厂里来。在下放农村时,就有这个期待,因为那个时候县里的副县长在我们大队搞三分之一工作,吉普车经常开来开去,很羡慕。爸爸也经常坐小车到县里去检查工作,但从未出现到我眼前。那时候坐小车象征身份,很稀罕的。<br> 果然有一天,爸爸电话告之,中午来厂里看我,我好高兴。结果呢,让我失望至极。那天幸亏是中午,所有人都下班了,我在办公室等他,结果盼来了爸爸坐着边三轮过来了。我惊讶地问他怎么回事,你的车呢,爸爸说在乡下检查工作几天了,司机比较辛苦,让他休息了,他叫别人喊个边三轮送他过来,我心里失望至极。<br> 还有,我结婚那年,在不知道怀孕了的情况下跟老公来到广东部队,结果妊孕反应和水土不服,呕吐得一塌糊涂,苦胆水蛔虫都吐出来了,天天到医院去吊水。我便写信回单位多请几天假,结果父亲马上来信说:“你身为共产党员要严格要求自己,不要自由散漫,那样影响不好。”其实当时单位的领导都是爸爸以前的部下,越是这样,爸爸越认为我们要遵守制度,不能丢脸。<br> 生活中的父亲还是一位对长辈极为孝顺负责任的人。爷爷奶奶过世得早,但对外公外婆家特别关照,有求必应。五十年代在梅城区委工作时,冬天想给自己添件皮袄子,但想到老人家都还没有,不能自己先享受,所以先帮外公添置了,再给自己添置一件。<br> 他总是将好的东西都先尽老人享用。每逢过节,大包小包都给外婆家捎去,我们伸手去捻一点都不行,馋得我们一塌糊涂。但是,我们享受到了外婆捎来的花生、瓜子和红薯片,这些是我们从小到大的零食。发了工资,爸爸就给老人家寄生活费,直至老人逝世。<br> 说到给外婆家寄生活费,还有一小小的插曲。读初中时,有一次我同妈妈拌嘴,我说我不是吃你的饭长大的,你的工资都寄给外婆和自己存起来了,我们是爸爸的工资养大的,气得妈妈打了我两巴掌。外婆逝世时,父亲回家奔丧,担心外公身体和精神打击,晚上陪着外公睡觉。而当时他自己身体状况很不好,陪着90多岁的老人睡,根本捂不热,冰凉一身,通晚没睡着,回来后自己病倒了。当时我知道后,还说了他一句:那么多人,你年纪最大,身体最差,你逞什么能。<br> 爸爸对他老家的亲人也特别关心。因上面没有了老人,对伯伯和媠媠的晚辈们能关照的都关照了,特别对于学习成绩好一些的晚辈,出钱又出力扶持他们上学。他一再讲他们那地方太穷,也饱受了没有文化的苦,只能靠知识改变命运。他先后扶持了好几个大学生,也资助了当地的学校。学校为感激父亲,邀请军分区的司令员(当初老家是军分区的扶贫点)与父亲一同前往学校新教学楼剪彩。</h1><h1> 他还利用各种途径帮助家乡脱贫致富,修路搞建设。<br> 生活中的爸爸心怀宽广,风趣,幽默。同事之间时不时来几句笑话,引得别人捧腹大笑时,他自己淡定自然,平静,极具风趣。他还时不时跟我们儿女来几句笑话。记得刚上初中时,我们学英语,在家里背单词。爸爸讲,你知道“眼镜”怎么读吗?我知道,我回复他,你上学时学的俄语,你不可能会读。爸爸说,我读给你听:隔着玻璃看。还有好几个这样的单词,逗得我们捧腹大笑。<br> 爸爸的业余爱好就是博弈象棋。他的棋艺很高,曾参加过益阳地区的象棋大赛,取得过好成绩。一旦下起棋来,可以废寝忘食。他认为弈棋是一种高雅的文娱活动,可以陶冶情操,丰富生活。只要下起棋来,一切烦恼和病痛都抛到九霄云外,其乐无穷。所以,他经常休息天去找人下棋,吃饭都要找人。不过,我们都知道去哪里能找到父亲。凭父亲的棋技,对手不是很多。有时候为了找人下棋,他很知道掌握一个度,知道什么时候该赢,什么时候该输。其实,他的好胜心很强,真正输了棋他是很急的。他能因人而异,掌握好度,他带出了两个徒弟,弟弟和妹妹,但他俩都没学到父亲的一点皮毛。</h1> <h1> 爸爸以他的这些优良品德教育和影响着我们,使我们姊妹几个从来没有一点优越感。相反,我们都能吃苦耐劳,尽心尽职尽责地在各自岗位上发光发热直至光荣退休。特别是姐姐,继承爸爸的优点最多,性格上也最像爸爸,为人诚恳,善良贤惠,勤劳朴实。姐夫当领导从益阳到省里直到北京,姐姐一直保持为人低调,廉洁自律的优良品德。妹夫身为益阳赫山区的领导,妹妹也能做到正直善良,廉洁自律,一直都是单位上的骨干。<br> 弟弟从事经济工作几十年。从八十年代他用行李袋为单位背几十万现金去上海采购紧俏物质,到担任火力发电厂能源部长驻郑州办事处负责,他们的部门不断有员工犯严重的经济错误,弟弟从不看重金钱,廉洁自律,任劳任怨,赞扬声络绎不绝,升工资和职位从来不争不抢。弟弟还遗传了爸爸风趣幽默的优点,与同事朋友相处和在家里,只要有他在的场合,常常引得大家捧腹大笑,很能营造气氛,给人愉悦。<br> 至于我自己,也曾经从事过多种行业的工作,当过会计,从事过经营,搞过行政,都出色地做好了自己本职工作。值得一提的是,在十多年的经营工作中,我曾经主持过单位进货渠道的业务,要损公利私是轻而易举的事情。1990年代初,计划经济已经转为市场经济,物质开始供大于求,市场竞争开始激烈。由于价格浮动,厂家经常到年底开红字发票下调价格。但我主管的业务,没有一笔红字发票没有入账。当时,有位领导抓住我们科室出现的一个小问题,认为可能有严重的经济问题,在市纪委请了两名干部去我们的业务单位查账。我大大方方地带他们前往,人正不怕影子歪,结果没有哪一笔账目是对不上的。经济工作二十多年,也算是常在河边站,就是不湿鞋。几十年的工作经历,无数次地评为先进工作者,优秀共产党员。<br> 父亲的晚年生活是幸福的。一是得益于他的性格特别好,拿得起放得下。他一直说早就应该让位给年轻人干。那时候的他二十三岁当区委书记,现在的年轻人能力更强,见多识广,能干得更好。<br> 二是他懂自知之明,也懂知足者常乐。他从不攀比,也不埋怨,吃过的亏和苦,他都一笑置之。坎坷的往事不回忆,不遗憾,不求绝对公平,保持心胸开阔。<br> 三是不放纵自己,不躺在自己的功劳簿上。他的经历根本没有跟我们提起过,我们也是从他的回忆录中略知一二。他经常跟我们说:刚参加革命时,吃自己的饭,穿自己的衣服,提着脑袋干,没有想到要任何报酬,只想到要推翻旧社会,也不知道革命革到现在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己离休还能享受到副地级待遇,知足了。<br> 四是家庭美满和睦,多次评为三好家庭和区“星级居民户”。他对晚辈也特别关心关爱,生怕给晚辈添麻烦。我们工作的年代,出差给他带点礼物,他都硬塞给我们钱。他的生日规定谁也不准给他买礼物,谁买生谁的气。到七十岁,八十岁生日都没有收取过我们的红包。他的孙辈外孙辈,从读大学到结婚生子,他嫌妈妈给的红包小了,他每次又瞒着妈妈另外包红包。他生病了,总是不肯去医院住院,总是说用多了国家的钱,浪费了国家的钱,绝不会说他为国家做了多少贡献。每次都是被儿女们强行拖去医院住院。而有一次我生了一场大病,躺在家里一天一夜,只听到妈妈不停地唠叨,就没有听到爸爸一句声音。等我清醒时问妈妈:“爸爸呢?”她说,你爸一天坐在沙发上不吭一句声。我跟爸爸打招呼,只见他愁眉苦脸,心急如焚,可见儿女们在他心目中的位置。<br> 有这样的好父亲,儿女们对他也是格外的敬重和孝顺。妈妈的话我们有时有些翻嘴,但爸爸的话,我们是绝对服从,唯恐违反了他的意愿。特别是姐姐,懂得父亲这一辈子太辛苦,太艰难,太不容易,对父亲格外地孝顺,他的喜怒哀乐姐姐都放在心上。晚年生活,把父亲照顾得十分周到。晚年的父亲,只要我们回家陪他,他看我们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慈爱。</h1> <h5><i><font color="#167efb">2011年父亲与我们拍的最后一张全家福</font></i></h5> <h1> 父亲离开我们十年了,我们都很想念他,他的形象在我们脑子里越来越高大。如果有来生,我们都愿意还做您的儿女。</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