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四十年前的笔记里有一篇叫做《鸡、狗和纪念日》的,说的是我上阵地一周年,士兵们要给我搞个纪念日,庆祝刘副官上山一周年,还要下山给我弄个压寨夫人。</p><p class="ql-block"> “我不搞个人崇拜,至于压寨夫人……” 那时我还没有女人。</p><p class="ql-block"> 1982年,时年二十六岁,那时语言肤浅,字跡歪斜象一些喝过农药的昆虫,写的都是苦中作乐的阵地士兵故事。</p><p class="ql-block"> 浦勒怀是友谊关左侧一个前沿阵地,“浦勒怀”啥意思啊?谁都不知道,大概是土著发音。阵地驻二十来个兵,国境线就在山顶上,山下是雷区,对面是越南。我们的高射机枪俯视着远处,远处是敌人阵地,越南人的村庄也隐约可见。</p><p class="ql-block"> 铁丝网在我们四周围了个圈,上面挂着罐头盒,一道堑壕绕着坑道,我们就住在坑道里,夏凉冬暖。路口拦着拒马,拒马缠着铁丝网,象个寨门。</p><p class="ql-block"> “就是少了个压寨夫人。”士兵说。</p><p class="ql-block">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喜欢这句话。</p><p class="ql-block"> 山上年年平安,日日如常,不开会不出操,没有军容也没有队列,有时候我们都忘了自己是军人了。战备工作日日紧,神经绷久了反而松弛,敌情通报犹如远方故事,那时候还没有度假这名词,山上住惯,就不想再进军营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养着狗,等着它们长大下酒。多的时候养着十来条狗,三五成群的看它们打斗取乐,那懒散的狗样,见多了会忍不住打起瞌睡来。关于狗的故事有很多,我在阵地三年,大多与狗有关,士兵们可以证明我身上浓烈的狗味。“狗肉吃多了,身上就有了狗的味道。”这是阵地士兵一个重大发现,我们大笑不已,互相推搡着,在远离家乡远离亲人的边陲山野,一切都很简单,我们就是兄弟。</p><p class="ql-block"> 每个士兵都有故事,写在同一天的是共同故事。</p><p class="ql-block"> 日子一天天过,真枪实弹都知道这是保卫祖国。边境上常有枪声,偶尔山沟里会有巨响,我们能辨别岀各种爆炸,这是地雷,那是手榴弹,远处的炮声,仿佛与我们无关。我们围着灶台,灶膛里是明亮的火苗,锅里飘着狗的浓香,这样的情景无数次岀现在日记里,真实而浪漫。</p><p class="ql-block"> 雾霭是大山的魂魄,在死一般的前线沉静中,鸟啼蛙鸣是我们的每一天。</p><p class="ql-block"> 山窝里常有野鸡出没,它们长的跟村里的鸡一样,连公鸡打鸣母鸡下蛋的啼声都一样,野鸡成群结队,它们一会儿在中国,一会儿一在越南,无拘无束遛达着,有时候它们中了我们的圈套,抓来一看,野鸡有五个爪子,家鸡只有四个爪,这是唯一的区别。</p><p class="ql-block"> 这天还记录了野鸡幽灵般的故事。它们就在我们附近游荡,我们包围了它们但只捉住其中几匹小鸡。它们的母亲飞上树,撕心裂肺地叫唤着,小鸡们也声撕力竭响应,弄得一座山头鸡飞狗跳。我们先把小鸡关好,拿些米来喂,打算养鸡般把它们圈养起来,谁知道小鸡就是关不住,它们不停的叫着跳着,企图冲破牢笼,外头的母鸡也发疯地呼唤,我们完全没有办法止住两头凄厉的叫声。第二天早晨,母鸡又来了,在外面东窜西跳叫个不停,小鸡不吃不喝的只是不停地叫着跳着,大有鱼死网破的决心,弄得我们瞠目结舌只好把它们给放了,小鸡钻入草丛,朝着母鸡叫唤的方向冲去,山头才得以恢复安宁。日记里写着野生动物难以驯服的伟大野性和感人至深的动物母性。</p><p class="ql-block"> 所有这些记在这一天,只是士兵们很多日子中的一个日子。</p><p class="ql-block"> 恰好今天,2022年5月的这天,一个士兵老远来看我,问寒问暖还送我礼物。把燕窝当礼物的,不是我贵重,而是他的身价象征,横竖他是发了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