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留下一张照片的母亲

春雨

今天是五月的第二个星期日，是母亲节。睁开眼，打开手机，满屏都是关于母亲节的信息、文章、祝福、各种晒幸福。看到陈老师美篇中有关“请每位朋友发一张与母亲有关的照片，再配上百字以内文字，以寄托对母亲的纪念。”不禁泪目。我也想有一张母亲的照片，一张同母亲合影的照片。

2020年3月父亲去世准备与母亲合葬时，需要摆放母亲的遗像，翻箱倒柜仍然没找到一张母亲的照片。问了多名亲朋好友，也没有一张与母亲有关的照片。别人提意找个画师画出母亲的相貌，我开始使劲回忆母亲的五官，却怎么也想不起，去医院看母亲的一幕却永远定格在我脑海深处。记忆中母亲有两条粗黑大辫子、脸色苍白浮肿，总是有气无力的样子。那时，母亲的病已经很重了，长期在外诊治住院的母亲想我和哥哥了，父亲专门回家带上我们去看望母亲，走进县医院病房，我怯怯地站在父亲身旁，有点陌生地看着母亲，母亲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坐不起来，她试图去拉我的小手，胳膊却抬不起来，她扭头示意父亲给我们拿放在她床头的鸡蛋糕，父亲强装笑脸：“你妈想你们了，快让你妈抱抱。”妈妈又伸出有气无力的手，又缓缓放下了，只是慈爱地看着我们说：“这是你舅买的，快吃。”依然记不起怎么同母亲道别，怎么回到家的，母亲慈爱地让我们吃蛋糕的情景却历历在目。

从亲人处拼凑起生母生活片段的过往，对我来说也算是最可珍惜的一点念想。

我母亲名叫张晚女，生于1944年，病逝于1980年。我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我出生时母亲难产，在家里受痛一天一夜，还是没有出生迹象。人命关天，不得已，几个叔伯交替抬着担架步行十几里，好容易赶在天明前把我母亲送到了县医院。我出生时大概是早上七时左右，看到母女平安，奶奶长舒一口气惊喜地对我外婆说：“你看，多好，眼睛真大，头发真黑！”外婆却沉默片刻长长叹一口气悠悠地说：“眼睛仁都没了，还看眼睛皮干啥？”

母亲是外公外婆最小的女儿，是外婆46岁那年生的，小名就叫“晚女”。因为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母亲比她哥哥姐姐们家孩子小很多，她的外甥女比我母亲还要大十几岁。据说母亲自幼体弱，6岁才会走路，但也深得哥嫂厚爱，她们一大家人团结互爱。

远房婶婶说，你妈妈不善言辞，但个性强，事事不愿落人后面。当年，大家每天都要参加大集体生产劳动，还没有包产到户。你妈妈是因为担心那个严厉的女生产队长不批准她请假，生怕拉下工分，小产后没有得到充分休息才患的肾炎，后来逐渐转化为尿毒症没办法医治去世的。

心灵手巧的母亲尤善女红，针线绣花手艺极好。同母亲年纪相仿的表姐满是感激地说：“我结婚用枕头上的绣花都是小姑一针一线绣的。”

“四十多年前的农村，大多数家庭都没有缝纫机，做衣服全靠手工，我家孩子过年的衣服也是小姑一针一线缝制的。有一次，我去公社临时办点事情，临回家时经过你家，你妈让你爸抓了家里的母鸡必须让我带回家，我执意不拿，害你父亲掂着鸡追了好远。”另一个表姐满含深情地说。

婶婶不止一次对我说：“你父亲给你妈买的布料，她舍不得用，省下来让娘家侄儿侄女用。”

大娘惋惜地说：“你妈一点也不会享福，你父亲给她钱，她不舍得花，要么借给别人，要么买药了！”

邻居握住我的手发出感慨：“你妈人真好！自己省吃俭用却总爱帮助人，那次我家急用钱，她借了我10元，七十年代初10元也是巨款呀！”

“光知道对娘家人亲，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奶奶生前常既疼惜又无奈地对我这样说起我的母亲。

母亲去世后好几年，奶奶还珍藏着她的几件的确良花衬衣，以及母亲抽空做的花鞋垫。

午夜梦回，去世的奶奶、父亲多次进入我的梦境，但是生养我的母亲却一次也没在梦里看过我。我向婶婶娘娘们抱屈时，她们说：“举头三尺有神灵！唉，你是不知道，你妈对你父亲和你兄妹两个有多亲，缺衣少食的年代，她自己身体弱，省下来药钱也要让你们尽可能的吃饱穿暖。她没有在你梦里看过你，我们却梦到她好几次，你小时候、你结婚前、你命运每次转折，我们都梦到过她，在梦里，哪一次她都生怕你受了委屈，让我们好好待你……”

这两年我找了多位画师，画了多张母亲的样貌，多个亲人看后，他们说：“似乎像，也有点不像。”所以至今也没有得到一张完美的母亲画像。

翻看手机中众多亲人清晰的照片、视频，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母亲的样貌如此的朦胧、不清楚，可她在我心中永远是有两条黑辫子的美丽又慈祥的亲亲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