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侯亮讲的事情深深震撼了我,也分散了我对你的关注。一不留神,你竟给我捅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娄子。</p><p class="ql-block">就在高辉跟我聊完没多久,村委会的张主任有一天找到我,磨叽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有人瞧见你撬走了村里的下水道箅子。那阵儿咱们村正在搞新农村建设,到处都在修下水道,新铺了一大批井盖儿和箅子。我很吃惊,从小到大还没发现你有这个毛病,就问他是不是弄错了。张主任回答说错是绝对错不了,按说几块儿箅子也值不了几个钱,就是想着孩子们拿去也没啥用,怪可惜的,就想让我问问你藏在了什么地方,能找就找回来,免得再花钱买新的。我感到很丢人,从上到下顿时热辣辣的,像是不小心打翻了辣椒瓶子,就答应张主任一定追查到底,把箅子都给找回来。张主任害怕我对你动粗,又劝我说要是实在找不着就算了,孩子们都调皮,没什么大不了的,千万不能为了几块儿不稀拉罕的箅子难为你。</p><p class="ql-block">我可不这么看,调皮和小偷儿小摸儿终归不是一回事儿。看样子我必须得出手了。一想到彭三儿当年就是因为小偷儿小摸儿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我心里非常着急,巴不得立即动手,把你身上的毛病统统都掐死在“摇篮”里。</p><p class="ql-block">我再无法安下心来继续开车,就提前回到家中,默默地等着你放学归来。你当时一走进家门,发现我也在,先是有点惊讶,见我黑虎着脸,又明显地表现出一些慌乱。我把你叫到跟前,审问起了箅子的事情。看我严厉的样子,你不敢撒谎,承认是你跟你的一个哥们儿合伙拿走了它们。我就耐着性子追问你箅子的下落。你说已被你们砸碎卖了废铁。我再也搂不住了,飞起一脚将你踹翻在地,跟着就是一顿暴揍。你奶奶听到动静,嚷嚷着从后院冲过来,把你拉了出去。</p><p class="ql-block">望着你们的背影,我余怒难平,又大吼一句:“还护犊子呢?别忘了那个姓彭的王八蛋是怎么变坏的!”</p><p class="ql-block">我冷静下来后分析,你拿走这几块儿箅子的目的决不是为了换钱。你不可能缺钱的,在钱的问题上我从没有亏欠过你;你也不是品质恶劣,故意想让大家在晚上失足跌进下水道。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叛逆。</p><p class="ql-block">到了晚上,你趁我不注意,悄悄溜出家门不知了去向。我村里村外整整找了一宿,直到第二天凌晨,才根据你同学的提醒,在区里的一家网吧找到你。看着你趴在电脑前“呼呼”大睡的可怜相,我心里难受极了,差点儿掉下眼泪来。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揍你,但我保证也是最后一次。你根本不会知道,在我揍你的时候,你只是疼在身上,而我却疼在心里。我真的很难、很难,简直拿你一点儿办法也没有。</p><p class="ql-block">这档子事儿给我敲响了警钟,对任何一位父亲来说都无异于一次打击,我不可能不上心的。看来你马上就要进入青春叛逆期,必须得抓紧时间了。但几个月后的一件事情,又将我的视线拉回了彭三儿那里。</p><p class="ql-block">长年累月地呆在车上,无论是正规的出租车司机还是开黑车的,都会有意无意地养成一个听收音机的习惯。这毫不稀奇,人们在开车的时候精神高度紧张,眼睛要时刻盯住前方,压根儿顾不上干别的事情;而耳朵却始终处在闲置状态,几乎无事可做。为了平衡感官之间的差异,车载收音机自然而然就成了司机们的挚爱。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们这些人所有的日常信息,差不多全是靠听收音机听来的。</p><p class="ql-block">就在我这次躺进医院的前几天,收音机里播出一条消息,说我们这块儿刚刚发生了一起儿童绑架案,要我们这些司机留心犯罪嫌疑人,及时提供线索。而根据收音机里的描述,绑匪的外貌特征跟彭三儿十分相似。</p><p class="ql-block">晚上收车回来,我遇到高辉。闲聊时,我发觉他也注意到了这则新闻,而且也觉着那个绑匪极有可能就是彭三儿。他还进一步推测说,估计是那个王八蛋这几年吸毒把家底儿都挥霍光了,最近又被警察盯上,没法儿再继续贩毒了,只好铤而走险,想好搞点儿钱来购买白粉。我认为他分析得很有道理,就更加相信确实是彭三儿制造了这起绑架案。</p><p class="ql-block">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思考,我的脑子这会儿特清醒,所有记忆都得到了恢复,彻底想起了来这儿住院前所发生的一切。</p><p class="ql-block">那是一个上午(要是真像你跟你奶奶说的那样,我已经在这儿躺了三天,那应该就是三天前的上午),我正送一位乘客赶去机场。在快到机场时,收音机里突然传出一则通告,说根据群众举报,几天前那桩绑架案的犯罪嫌疑人,眼下正驾驶一辆白色的“宝来”逃往机场方向,希望沿途的司机采取措施,积极配合公安干警将其缉拿归案,并且还公布了绑匪的具体位置。我的胸口一阵儿起伏,意识到绑匪竟然跟我同路,很有可能就在我身后的某个地方。</p><p class="ql-block">我寻思,就算绑匪不是彭三儿,为了能给你做好表率,让你看到我的变化,我也要响应政府的呼吁,协助警察抓捕坏蛋。想到这儿,我就把车停在路边,对乘客谎称汽车发生了故障,要他另想办法前往机场。乘客很不高兴,说这鬼地方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怎么去机场?我就免了他的车费,又帮他拦了一辆出租,好说歹说地总算打发他去了机场。</p><p class="ql-block">之后,我站在马路边不停地往回张望,工夫不大,果然看见一辆奶白色的“宝来”,“嗷嗷”咆哮着冲将过来。那种目空一切的劲头,恐怕只有彭三儿一类的流氓才能做出来。我紧紧盯着“宝来”司机的位子,在它擦肩而过的一刹那,终于看清驾车的人正是彭三儿。我的小心脏霎时“扑扑扑”地狂跳起来。</p><p class="ql-block">我不带半点儿犹豫的,立马儿钻进车内,“噌”地打着火,一跺油门儿,飞也似的追了上去。我死死地跟在他后面,密切观察着丫的动静。我发现除了司机,车内没有其他乘客,就决定超过去别住他,把他逼停下来。但刚超了一半儿,在两辆车几乎齐头并进的当口儿,彭三儿显然也看到了我,并猜到了我的用意,就一给油,“轰”地又蹿出去好几米远。我很无奈,不得不变更车道,再次死死地咬住了他。</p><p class="ql-block">两辆车首尾相连,飙车似的来到一处路口。彭三儿猛地一打方向,驶离主路,拐向了去往郊外的方向。我想也没想就跟了过去,依然紧咬着他不放。这是一条僻静的郊区公路,路上的车辆很少。双方又僵持了几分钟,我的手机振铃骤然响起。我掏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正当我迟疑着要不要接听时,前头的彭三儿忽然“嘎”的一脚急刹,停在了路中央。我也慌忙踩下刹车,在距离丫只有几公分的地方停住了。我推开车门,刚要走下车去,狗日的又猛踩油门,“嗡”地一下跑开了。我赶紧关上车门,挂档给油,重新逼了上去。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又来了电话。我拿起一看,还是刚才的号码,立刻想到极有可能是前面那个王八蛋打来的,就按下了接听键。“</p><p class="ql-block">我知道后面是你丫挺的!”不出所料,听筒里传出了彭三儿的声音,“你他妈的跟着我干嘛?”</p><p class="ql-block">我拿鼻子笑了三声:“果真又是你这个王八蛋,这回爷爷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放过你了!”</p><p class="ql-block">“操,你丫能把我怎么样?”彭三儿也在鼻子里“哼哼”了两下,“井水不犯河水,你他妈的最好给老子去一边儿呆着,不然让你丫吃不了兜着走!”</p><p class="ql-block">我跟那孙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耍着嘴皮子,鬼使神差般地开上了一座桥梁。这座桥不是见惯不怪的道路立交,而是一座货真价实的跨河大桥。桥下的河水正在微风吹拂下闪着粼粼的波光,像是在对我微笑,又像在对我召唤。</p><p class="ql-block">“去你妈的吧!”我大骂一句,一下想起了丫给我设的圈套;想起了你对我的叛逆以及高辉说你瞧不起我的话;想起了王老师要我走进你心里去的建议;想起了你的小偷儿小摸儿……所有这一切就像一条条波澜不惊的小河,瞬间汇成了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砰訇着朝我涌来,驱使我心一横,疯狂地踩下油门儿,照着“宝来”车的左后屁股猛撞过去。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我失去了知觉,以后的事情就再也想不起来了。</p><p class="ql-block">现在看,我真的把那个王八蛋给办了!我当时也知道,这一撞自己也必然凶多吉少,但我还是撞了。为了你,也为了我自个儿。我这辈子基本上没做过什么正经事儿,唯独这次,也算是完成了一桩心愿。我现在累了,不想再往下细琢磨了,趁这工夫肚疼还没有反扑上来,我得抓紧时间睡上一觉。也许一觉醒来我就能睁开眼讲话了。真要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你今后要走正道,做个有用的人;千万不能学彭三儿,去危害这个社会。</p><p class="ql-block">(全文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