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防线上，一棵《小白杨》，长在哨所旁。​小白杨文艺--小小说《一棵小白杨》2022.5.11.留影

蓝天

兵来到这个哨所的时候，刚满１８岁。英俊的脸上还有一个青春痘没熟呢！

班长拿他开玩笑：小鸡雏就要在山里摔打成一只雄鹰喽！可别成为哭鼻子的软蛋！接着为兵开了欢迎会。哨所的兵都是老兵，都有些粗野，有些油。兵就有些脸红，有些腼腆。兵是个不爱说话的乖孩子，见人浅浅一笑就算打招呼了。

兵其实有名字，但他不想让人叫他的名字，喜欢人家叫他“兵”。听了那首歌，他就嚷着要当兵：“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兵的确来自老百姓。他是个农村娃，家里不富裕，书读得也不太好。但兵有股子犟劲，有志气。想着要干出点事来，干什么呢？兵想着要参军，就真过了几关，穿上了这身绿色的军装。

娘有些心疼，说：娃还小咧！去那么远，想家咧！

兵的犟劲上来了，英俊的脸涨得通红，我就要当兵……坐上接兵的车驶离村子，望见娘抹泪的时候，兵才觉得有股热流在胸腔中涌动，背过身去“吧嗒吧嗒”地滴开泪来。

一站一站，停停走走，兵就来到这个深山中的哨所。正是秋天，满目的焦黄，晃得兵睁不开眼睛。这是戈壁的颜色。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孤零零的哨所在界河不远处，奇怪的是界河边还种着庄稼。时间仿佛静止了，连绵的群山包容、吸纳了一切声息。太安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连天上的鹰都悄无声息地滑翔。突然间又有阵风袭来，让他斜了身子。

兵的心里“咯噔”一下，那股热流差点又涌上来。但兵还是忍住了，这就是今后３年要呆的地方呀！

出完早操，班长领兵第一次登上瞭望哨，指着那个方向说：看那，那里才应该是我们界碑立的地方，可现在……班长不说了。他指着对面的哨所说：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给我死死地盯住对面，眼睛都不能眨一下，飞过去个蚊子都要给我辨出公母来。刚长出胡茬的班长脸色铁青。其实，他比兵大不了几岁。时间过得真慢，兵刚练就的军姿，经不住蚊虫和秋日午时烈日的袭扰，渐渐就松垮下来。腰疼，腿酸，汗顺着脖子往下淌，眼也有些迷蒙。

“嘭”一声闷响，兵的屁股上重重挨了一脚。

给我站直了，站成一棵白杨，让对面看看我们没有孬怂的兵！班长一声厉喝，让兵立马惊醒过来。

兵见过家乡的白杨树，可眼前哪有啊！连低矮的灌木丛都没有，只有稀疏的枯草。

转眼到了冬天。冬天就是雪的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地就白成了一片。兵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雪，兴奋了好一阵。但渐渐地，兵就知道，雪是个厉害角色，是个可以吞噬人的怪兽。

一连几日的大雪和白毛风，让哨所断炊了。

大家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没人有力气说话。只有呼呼的风声催人饥肠辘辘。

不能再等了，给养车估计堵在路上了，只有下山去取。班长决定自己下山。

推开门，天地一样白。没有界限，没有方向。天地的界限就在自己的脚下。脚踩下去，才能把混沌一色的天地分开。此时，顶风冒雪前行的人就是开天辟地的盘古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家才在雪中把昏迷的班长找到。兵们疯了般七手八脚地把班长从深雪中扒出来，他已失去了知觉。

好在天已放晴，抢救及时，班长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两只脚损失了几个脚趾头。

班长出院的时候，要求提前复员。少了脚趾头的兵就走不出飒爽的军姿，就没有了兵的威武。

摇摇晃晃的班长来和大家告别。他蹒跚的步态像一只让人发笑的胖鸭，可所有人都哭了。

他停住脚步，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站得像界桩一样笔直。他对兵说：兵，好好给我站岗，我看着你呢！

班长走后，兵一下子就长大了。英俊的脸让山里的风吹得黑中泛红，增添了不少坚毅和冷峻。

翻过年，兵就成了老兵。哨所又来了新兵，兵就学着班长的样子带新兵。

这是一个烈日炎炎的盛夏，是哨所最热的时节。这里夏季干旱少雨，空气干燥。这也是草场火情易发的季节。草旱得早已失了水分，一燎就会形成卷地而起的大火。

值哨的兵都不敢大意。

兵顶着烈日执勤，可以望见对面的兵也立在哨塔外，警惕而傲慢地望着他，站得笔直。

兵一下来了精神。他手握钢枪，威风凛凛，立得像一棵白杨。对面的兵也意识到了什么，昂脸向天，立得更直。他们无形中较上了劲。

烈日这颗火球，滚过他的脸颊，又探入他的后背，全身如有无数的蚂蚁在急行军，时不时还有被咬了一下的感觉，汗水汇成数不清的小溪沿着身体向下淌。有一阵子，兵觉得流的不是汗，是几处血管打开了龙头，在往外冒血……

兵真成了一个老兵。

汗流得不再流的时候，他看见对面的兵摇晃了一下，接着就如同融化的冰川塌下去，踉跄着钻进哨塔。

兵的脸上浮起胜利的笑容，一个标准的军姿转身，返回哨塔。

晚上的月亮出奇明亮，兵在哨塔上想起了班长，皎洁的月亮就像班长的笑脸，班长真的笑了。兵想告诉班长，今天让他骄傲的胜利。

兵终于有了一次探家的机会。娘搂着儿子看了又看，儿子长高了，长壮了，也黑了。

兵英俊的脸上满是幸福和欣慰的笑容。

临回部队的时候，兵带上了母亲送的２０棵白杨树苗。兵给母亲讲了好多班长的故事。

树苗栽下去的时候，是一个秋天。一尺多高的树苗是那么柔弱，那么纤细，兵精心地呵护着。山上缺水，兵们就省吃俭用，一口一口地喂养，真如喂养着２０个婴儿。但不幸的事还是一再发生，幼小的生命一个一个地飞离这里，只有一棵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这是方圆几十里唯一的一棵树啊！

兵离开哨所复员的时候，白杨树已长高了，成了一道风景。兵笔直地站在白杨树前，仿佛自己也是扎入这片热土的一棵树。

再后来，有个诗人来到哨所体验生活，听了这个故事，他久久凝望着这棵树，和兵一样，也感觉自己成了一棵树。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提笔写下了《一棵小白杨》这首歌，不经意间传遍了大江南北，神圣的氛围充溢了这个哨所。

眼见着祖国一天天强大，边境线上和平的氛围日渐浓厚。终于在上个世纪９０年代，那片争议的土地回归祖国。兵的哨所又往前移了，这个哨所就空下来，成为一个景点，成为许多人找寻的精神高地。

那棵白杨树长得更加高大，两个人都抱不过来。也许是人们太爱它了，不舍得伤它一根枝条，从没有人对它进行修剪，远远看不像一棵树，像一片树林。

的确，那不再是一棵小白杨了。顺着白杨的根部延展过去，又抽芽、萌生了另一棵小白杨，是它的儿子。这里还有一群与小白杨有着同样精神风骨的兵团人，在哨所前的界河边耕种着祥和与安宁。

兵和其他兵一样，是有名字的。只是名字太过普通，就和其他普通的名字一样，湮没在众多的名字之中了。

兵时常回想，他的人生中有两件有意义的事：那个烈日下的执勤，像白杨一样挺立，威严的军姿赢得了胜利；不经意间，留下了一棵树，一个传奇，和一片葱郁的精神绿荫！

谁不需要一棵白杨呢！兵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