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是嘴馋

珠珠雨遐乐乐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的一个夏天，母亲照例带着其小孙女来我家度暑假。 有一天吃过晚饭，收拾碗筷时，看到有几个碗头碗脚（有一点点菜剩下来的菜碗），我觉得炎热的夏天里蔬菜过夜吃了对身体不好，坚持要倒掉。母亲认为要记得我们以前常常没饭吃，就算后来有饭吃了，也从来没有倒掉剩菜剩饭的习惯。这点剩菜剩饭明天可以再吃的。母女俩你夺来，我夺去，僵持不下。 忽然，母亲拉下脸来，眼睛盯着我生气地说：“你忘本了！你小时候“你的碗要我舔舔”的样子忘记了吗？！” 唉！这儿时的记忆，怎能忘记？！怎敢忘记？！ “你的碗要我舔舔” 的情景，我以为只有我自己记得，没想到母亲也牢记在心。 　　那是我出生后的几年，适逢人民公社大跃进+三年困难时期。最早的记忆是吃食堂，每人每餐只给规定的量，我人小只有二两。我记得父亲捡了个小的油漆罐，刮掉沾牢的油漆，清洗干净给我当粥碗，这样就不用怕打碎碗了。（这个粥罐，后来我藏在老家阁楼的角落里，说是留作纪念。结果老屋倒塌，废墟中找不到了。） 食堂排队打到的粥拿到家里，按家里的规定，我的二两粥里要分两勺出来，分别轮着给父母及两兄长。就是今天给父亲，明天给母亲，以此类推。 其实，那粥没几颗米，放一点点盐，两口三口就喝下去了。然后我就站在分到我的两勺粥的人旁边，饥渴地看着其喝粥，反复地、可怜兮兮地祈求：“爸爸，你的碗给我舔舔……”或是“哥哥，你的碗给我舔舔……” 白塔湖景色 　　有一天，我正在舔碗，听到哥俩在商议去食堂舔粥桶。我还没说完“给我跟跟咚” 这句话，哥俩已经跑出家门，消失在黑暗中了。等我哭着摸黑赶到，只看到哥俩用手指头刮着食堂盛粥的木桶，刮一下，放嘴巴里舔一下。我刚慌慌张张地刮了两下，食堂人员追赶出来。哥俩一闪就逃离掉了，我逃不快，心里又害怕，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食堂人员看看是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子，也没说什么，用爱怜的眼光看着我说：“你回家去吧！” 　　那薄粥寡汤喝下肚，如同老虎舔蝴蝶。饥饿难耐，就满山满垅寻吃的。几乎是能吃的、不能吃的，都拿来充饥。比如各种野菜、草根、树皮，死猫、死狗、死老鼠…… 小时候，每天早晨天蒙蒙亮，母亲总是大声叫我：“好爬起来（起床）了，放小鹅去！” 我揉着惺忪的眼睛，把小鹅放进竹篮里，提着竹篮慢悠悠地到屋后山上。把小鹅捧出竹篮，放草地上吃草，我则开始拔草。 拔草时，看到茅草已有芽苞，欣喜不已。茅草芽苞，我们叫茅针。我用双手轻轻地揪住芽苞，慢慢地抽出来，剥去紫色的外皮，把毛茸茸的白色茅针放嘴里嚼，嫩嫩的，软软的，有点清香有点甜。 下午放学后，又约上几个小伙伴，一边拔草，一边搜寻茅针。等一篮草拔满了，手上茅针也有不少了。然后我们坐在草地上，把茅针整条剥出来，有时是一只手把茅针提到最高度，然后仰头看蓝天、吃茅针，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有时则是把茅针剥出数条，理理齐，一头用嘴唇含住，一头往下垂直，然后双手慢慢往下捋，故意咳嗽几声，模仿着村里老人的腔调：看哪，我这个老爷爷胡子都噶（这么）白了。接着互相推搡，规定不准笑，谁憋不住谁认输。最后是谁都憋不住，大笑不止！ 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啊！ 眼看太阳要下山了，我们才各自飞也似地回家。 等过了5月，茅草老了，我们则把茅草连根拔起，用两个手指夹住茅草根，勒掉根须和烂泥，把它当甘蔗吃了。放嘴里嚼啊嚼，甜甜的汁液滋润着喉咙。吐掉渣渣，继续把茅草根放嘴里嚼，为了这一点点的甜味，那还顾得上嘴巴嚼得酸？！ 　　后来我上学了。早上一碗薄粥或（冷饭头用清水煮一煮）的清水泡饭，就着燥毛干菜，两口就下肚了。上午两节课下来，肚子不停地唱响“空城计”。 每年的清明前后，会有农户人家到晒场晒干菜和干菜部头。我总会去讨要几个，放在裤袋里好几天，时不时拿点出来品尝着，吮吸着，以此缓解肚子饿。 五荒六月，青黄不接，又是我家炊断粮的日子，看着常常朝天的锅底，哭干了眼泪。 春天里的草老了，不能再吃，便吃新一茬的稂脊和稂脊根。我吃多了，大便秘结，尽管屏气用力，还是拉不出，肚子痛得直冒汗，哭爹叫娘声声惨。父亲无奈，用手指头挖，挖不出。只好找出十多公分长的一根锈迹斑斑的棺材钉，要我趴在他的大腿上，用棺材钉抠，一点一点抠，抠出来的都是带血的稂脊根的碎末末。大便抠出来了，肛门抠破了，鲜血淋漓啊！吓得半死，大哭不止…… 　　吃过许多草，最卡喉咙的是给子（锯子）草，草的茎干都是毛毛刺。最苦的是萝煙，可与黄连一比。最好吃的当数呷公呷婆和乌桑子。 树莓，我们叫呷公呷婆。 我的老家在白塔湖边上，湖水连成片，出门要划船。所谓的山，就是我家屋后面的一座小山。所以呷公呷婆并不多。哪个坎头、哪个凹坑有呷公呷婆，基本心里有数。只要上山拔草，总会去搜寻。只要看到了，不顾大小，以最快速度摘下来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吃得津津有味。 桑葚，我们老家叫乌桑子。我小时候最爱吃乌桑子。 吃乌桑子，不仅鲜甜，关键是能饱肚。为了吃乌桑子，似乎可以不顾一切。 每年初夏，微风吹拂。新生的桑叶翠绿翠绿，随风摇曳。乌桑子隐藏在桑叶下，有一颗二颗的，有三五成聚的。颜色也是多种多样，有绿白色的，有紫红色的，有黑紫色的。绿白色的，是乌桑子早期，还不能吃；紫红色的，酸中带甜。喜欢酸酸甜甜的，可以挑选紫红色的吃；黑紫色的，很有光泽，表明这乌桑子已经熟透，味道最好了。 　　乌桑子在微风中微微摆动，很是诱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怎么也忍不住唾液腺分泌。 　　到了吃乌桑子的时候，我们这些小伙伴们欢呼雀跃！一放学，赶紧回家，拿起畚箕跑到田间地头。同去的几个小伙伴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畚箕丢一边，就爬上桑树摘乌桑子吃，不亦乐乎！ 结果是只顾着摘乌桑子吃，把拔草大事丢到了脑后。等夜色阑珊，拿着空畚箕回家，自然是被父母一顿责骂或是一顿虎啸汤（竹枝条打）。 我则是先拔满一畚箕草。然后，再去摘乌桑子吃。家中炊断粮，常常没饭吃，把乌桑子当饭吃了，一直要吃到肚皮圆滚滚。吃饱了，还不忘给父母也摘一些尝尝鲜。 　　小小年纪，摘乌桑子吃总是有些匆忙，只顾着多摘多吃，所以一不小心吃到毛辣虫（毛毛虫）。嘴唇被毛辣虫辣到了，很快肿胀，上嘴唇往外翻、往上翘，丑死了！有时，手臂上也会被毛辣虫辣到，辣到之处，又红又痒又肿，抓破皮还要溃烂。 尽管如此，只要有乌桑子摘，只要有乌桑子吃，照样一往无前。 　　旧时的故事，讲给现在的孩子听，简直是大头天话（天方夜谭）。 然而，我是一一经历过。无忧无虑的年龄，有忧有虑的岁月啊！想要忘记，真的好难！ 谨以此纪念我的童年，献给“老小孩”自己一份特殊的“六一儿童节”礼物！ 2022年5月28日修改完稿 感谢阅读 图片/网络酷狗音乐/钢琴曲《心灵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