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 我曾为你羞愧

尹伟达

从我家穿过马路就进了公园，公园里有一片树林，很多树聚在一起。

最先开花的是桃树，大约在三月下旬，那是我们这的“东风第一枝”。紧接着，杏花、梨花、海棠花就争先恐后挤挤擦擦地开了，生怕开晚了让人瞧不起。而槐无动于衷，槐，光秃秃的。

最先长叶的是柳，未长叶时枝已泛绿，然后摇曳出点点鹅黄。紧接着各种树都绿了，连最老的杨树也长出嫩嫩的新。唯有槐依旧枯着，摇荡着去年残留，在绿肥红盛中煞风景。走在林中我都为槐不好意思，难道你就不怕辜负这大好春光，不怕被人耻笑？不知道别的树们私下是怎么议论你的。

五一，已是暮春，我惊喜地发现，槐终于长叶了！在一根叶脉上对生着一枚枚橄榄形的叶子，“数槐叶”曾是我们小时候的占卜。

又过了几天，已经立夏，槐终于开花了。在桃花杏花梨花都落尽的时节，在黛玉葬花伤春的时节，槐开花了。一串串白花，悬挂着，簇拥着，缀满枝头，整个树林里都弥漫着淡雅的槐香。我写了一首七绝，“春来争艳百花忙，唯独老槐不紧张。万物生机皆有律，百花落尽是槐香。”

槐花不是出墙红杏，不是桃花运桃花劫，不是海棠春不是五瓣丁香，也不是梨花带雨。槐花就是乡村女子，纯纯净净，清清爽爽，朴朴素素。再细看每朵槐花，弯弯的，像女孩甜甜的笑。没开的，像女孩撅着的小嘴。

老人说槐花能入药，治什么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槐花能吃，那时我吃过槐花饼子槐花团子槐花饺子。如今还有人用槐花来调剂，但在那个饥饿的年代，槐花救了一代人。

槐，更挂满乡愁。似乎每篇思乡散文里都有一棵老槐树，尤其是村口挂着大钟的老槐树。舅舅在农村，舅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槐树，另一棵也是槐树。其中的一棵很高大，那树洞里藏着我的童年。

凝结乡愁最多的是山西洪洞的大槐树。明朝初期大移民就在这树下，所有移民都要到这树下办手续。近50年中，数百万人从大槐树下迁往京冀豫鲁等18个省。经过六百年的辗转迁徙，繁衍生息，而今凡有华人的地方就有大槐树移民的后裔。 “问我祖先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这些移民所到之处也广种槐树，于是，就有了众多的槐树庄、槐树屯、槐子峪、槐花巷。槐，成了亿万人的故乡。

再往远说，槐也是品德、学养与地位的象征。《周礼》有“面三槐，三公位焉。”太师、太傅、太保位於槐下，称为“槐卿”， 其官署为“槐府”，而皇帝宫殿则为“槐宸”。 一些世家和文人宅第也以“槐”命名，如“槐荫堂”、“槐德轩” 、“植槐书屋”等。其中也有“槐”“怀”同音之意。

孔府有“五柏抱槐”，后来科考也以槐指代，赴考为“踏槐”，科考之年为“槐秋”，科考之月为“槐黄”。“槐秋奔走赴槐黄，两脚红尘驿路长。”

三国时期的曹丕、曹植都写过《槐赋》，称槐为“美树”、“良木”。白居易、苏轼也都写过咏槐诗文。

我们熟悉的天仙配就是老槐做媒。

南柯一梦也发生在槐下。梦中他到大槐安国，娶了金枝公主，当了南柯太守，富贵荣华。后来，他的军队战败，妻子病死，孩子被抓。他醒了，觉得人世无常，遁入空门。可见，槐，是实实在在的，来不得妄想。

其实，槐就是地道的中国农民，质朴，憨厚，任劳任怨，而且生命力极强。不论是肥沃还是瘠薄，不论走到海角或是天涯，即使在岩缝里也能生长。槐长叶晚落叶早，也使自己能更好地休养生息。

槐，我应当为你羞愧，还是为你骄傲？

槐不回答，他不需要你为他羞愧或为他骄傲，他就是默默的生长，繁衍，该他长叶时就长出一树生机，该他开花时就开出满树希望。

作者 尹伟达

辽宁省书法家协会理事，辽宁省作家协会理事，中国楹联学会会员，辽宁省楹联家协会常务理事名誉副主席，中华诗词学会会员，辽宁省摄影家协会协会员。

东北大学毕业，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书法高研班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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