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自吴湾村部西行,路过一个村庄,自庄中左拐后右转,再翻过一道山梁,眼前便豁然开朗:溪流淙淙,鸟语花香,烟岚迷蒙,民居散落山间,鸡犬之声相闻——恍惚误入了桃花源。</p><p class="ql-block">南山脚下,有一四合院,树木葱茏,绿茵遍地,落英缤纷,乃坐忘居。</p><p class="ql-block">《庄子·大宗师》云:“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p><p class="ql-block">坐忘亦是茶道“至虚极,守静笃”的一个法门。</p><p class="ql-block">坐忘居主人黄寅,70后人,中等身材,清秀,儒雅,一侧嘴角微微上翘,似在嘲讽,眉宇间透着灵动,又似带些狡黠。居家时不修边幅,着装似僧服,又似道装,蓄着胡须,留着长发。每一个细微处,都透着自在,适意。听其名,观其形,会让人本能地联想到明朝四大才子之首的名满天下的唐寅——这注定是一个让人一见难忘的人。我暗自思量,大俗即大雅,若直接叫“黄老虎”,似更别致,也更能名动山川。</p> <p class="ql-block">黄老师博闻强识,学贯古今,谈吐风雅,自入主坐忘居后,慕名前往者,络绎不绝,一时间大有“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之势。忆刘禹锡《陋室铭》之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曰:‘何陋之有?’”一切疑问,便随之冰消瓦解,迎风而逝。</p><p class="ql-block">人毕竟不是被圈养的猪,吃饱喝足就行。生活不只是柴米油盐,声色犬马,还有琴棋书画,风花雪月。精神需求有大小之分。有的人只有花生米那么大,甚至更小,而有的人则如大江大河,汪洋恣肆,一望无际。“夏虫不可语冰。”这世上有太多的“三季人”,你能让顽石点头,却不能使他们根深蒂固的愚蠢动摇分毫。</p><p class="ql-block">黄老师擅策划,尤擅制茶、品茶、讲茶。凡与黄老师作一席谈者,无不有茅塞顿开之感。德生哥说,他认识许多对茶有独到见解者,见过黄老师后,皆服膺于心,说:“这人对茶,是真懂,不是浪得虚名!”</p> <p class="ql-block">“懂”字的偏旁是竖心,意即要“懂得”、“懂行”、“懂事”,就必须要用“心”。但这世上,摇头晃脑,夸夸其谈,装腔作势,滥竽充数,不懂装懂者,大行其道。又有一些人,明明懂,门清,却佯装不懂,若非市侩,多是亏吃多了,被逼无奈。一些人“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却说不出,他们其实也是懂的,只因口拙。又有一些人,只是略知皮毛,略窥门径,却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恍若大师。另有一些人,故作深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令人莫测高深,其实是一知半解。</p><p class="ql-block">我自初中时代开始喝茶,直到警校毕业。参加工作后,有条件喝茶,反倒不怎么喝了。</p><p class="ql-block">茶文化是许多中国人自鸣得意的国粹之一。与陆羽《茶经》齐名的唐卢仝的《玉川茶歌》,我也曾酣畅淋漓地读过,并心向往之:“柴门反关无俗客,纱帽笼头自煎吃。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p><p class="ql-block">我甚至还开过茶社。那是桐柏第一家茶社。</p><p class="ql-block">但毋庸讳言,我是不懂茶的。这让时常自诩专攻中国传统文化的我,十分汗颜。自古以来,有不胜枚举之名士在茶上浸淫着工夫,而我不喜附庸风雅。茶是个细活,我禀性粗犷,不耐烦劳。“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我不上不下的,难成什么角色,难有什么出息,惟有随心所欲,随遇而安。</p><p class="ql-block">黄老师每每谈起茶,似信手拈来,却口吐锦绣,舌绽莲花,如数家珍。这个时候,他便仿佛沐浴在一种琥珀色的光里。这种光,已洞照世间千年,甚至带些神性,让人安然。伴随着袅袅茶烟,满室漂浮的都是茶香。这时,你会听见岁月的汩汩流淌声,而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白居易的《题禅院》:“觥船一棹百分空,十岁青春不负公。今日鬓丝禅榻畔,茶烟轻飏落花风。”</p><p class="ql-block">这是一种曼妙的氛围。尘世的喧嚣、吵闹,在那一刻都已随风飘散,离我们远去。</p> <p class="ql-block">那天傍晚,他拿出一包砖茶,泛黄的白纸透着沧桑,上有几个醒目的红字:“85普洱厚砖。”并盖有一枚红色印章。他说,对于酒友来说,这相当于珍藏了二十年的茅台酒。说后,为我们斟上。茶被岁月磨砺,我虽不懂茶,但那一刻,那种甘冽,馨香,醇厚,回味无穷,还是让我有一种浑然忘机、乐而忘忧、思接千载之感。</p><p class="ql-block">因为知易行难,所以王阳明执着于“知行合一”!黄老师会制作的茶,品类繁多,且独辟蹊径,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他制作的“月光美人”,口感介于绿茶与普洱之间,清香里又带着岁月的积淀,高远、冲澹、悠然脱俗,会让人本能地联想起被毛主席称为“明朝最伟大的诗人”高启的两句诗:“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p><p class="ql-block">初见黄寅,吸引我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室内的摆设。案上几枚松果,罐中几支莲蓬和带着白絮的芦苇;半截芊担,固定在身后的夯土墙上,上面摆放着梅瓶。化腐朽为神奇,虽所见不多,但也毕竟多有;妙趣天成,不经意间的美,才让人印象深刻,叹为观止。后人评《陋室铭》时说:“唯有德者居之,则陋室之中触目皆成佳趣。”此说有些以偏概全。无德而有才者,何尝无趣?也许趣味更浓。黄老师若天性使然,岂不更让人敬重?</p><p class="ql-block">后来,西南方又添置了一栋房,靠墙位置有一个满是抽屉的柜子——有点像中医的药柜。每个抽屉里都珍藏着他历年来精心收藏的茶叶。这个柜子让我想起北京同仁堂的一副对联:“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上联说的是中药的制作,不说也罢,毕竟制茶与制药不能相提并论。而下联,放之四海不知能让多少人浮想联翩!</p><p class="ql-block">看古书知道,若古人赞美一个才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辩才无碍”,则这个人几近于完美。“才高”是天生的,“学富”是后天勤奋所得,而“辩才”,则是所有真正的才子不可或缺的一项技能。这些,黄老师似乎都天然的具备。</p><p class="ql-block">闲暇时,黄老师还修习书法。他的字,古拙,苍劲,有名士之风。</p><p class="ql-block">但这些,却不是我佩服黄老师的地方!</p><p class="ql-block">我佩服的,只是他能够耐得住寂寞!</p><p class="ql-block">或有人说终南捷径,投机钻营,或有人说远离红尘,遗世独立,我只想说,人一生就是一个不断选择的过程!而绝大多数的选择,都是迫不得已的。我们说好,除了违心的,只是因为我们没有见过更好的。</p><p class="ql-block">阅尽人间无数,归来独享寂寞。这是一种大智慧,少有人能及!</p><p class="ql-block">坐忘居里,听鸟声喧哗,松涛阵阵;看风起云涌,花开花落。</p><p class="ql-block">那天晚饭后,微醺。我不想乘车,只想步行。溪水叮咚,微风轻拂,月光如水银匝地,一条路在山谷间蜿蜒,静谧里,两侧的山更显得肃穆。我听着自己“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忽然就想起了“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的诗句......</p><p class="ql-block">我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居易”!</p><p class="ql-block">他说,懂,大于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