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的母亲

清风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身为女人,自是为人女,再而为人妻,而后为人母,大抵如此。少时,对母亲的概念无非是一位整天柴米油盐、唠唠叨叨的妇人,母亲对儿女、对家庭的付出,只觉得尽是些顺理成章的琐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人说,不生儿,不知为母苦。一直被父母惯着,到生老大时,二十三岁的我似乎还是个半大孩子。或许是因为年轻体质好,怀着孩子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待产的日子还经常连蹦带跳的。母亲总是在后面喊着“娘吔,你慢点哦!”预产期是阴历八月十四,所以母亲说,“接回来过中秋吧,哥哥是医生,家也离医院近,方便些。”预产期过了,我这还没有临盆的迹象。母亲又说,坐月子又不能在娘家,让她开开心心在家过个国庆呗。而哥硬是押着我去医院做产检,决定住院催产。从开始阵痛到孩子落地,二十三个小时,母亲一直陪着,她柔柔的抚着我的肚子,拉着我的手,轻轻的在耳边说“崽吔,白胡子黑胡子都是这样生出来的,不能昂得吓死人的哈。忍忍,生了就好了。疼得狠了,你就拉紧妈的手,妈在这陪你。”也不知道那撕心裂肺的时间是怎么熬过的,只是后来母亲说,“你一疼就扳着命掐我,一不疼就睡着了。”我看着母亲一双被我掐得青红紫绿的胳膊,又是心疼又是抱歉,也油生许多温暖。</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年轻时的母亲是四里八乡数一数二的美人,不仅人美,还能干。父亲把母亲娶回来支撑门户,便奔赴革命大熔炉去了,里里外外就母亲一个人,挣的工分不比男将少。地里的、田里的、家里的,母亲操持得如她人一样,抻抻敨敨。双抢时节,骑着秧马下田,扛着枪担挑谷头,挥着镰杖打谷子,身为共产党员的她样样走在前头。那年,母亲怀着我也有八九个月了,父亲托人买了百十斤煤球,火车运到了货站。母亲操起一担箩筐,就出了门。三四十里土路,身怀六甲的母亲走走歇歇硬是一个人把煤挑了回来。一到家,母亲放下担子就参加生产队出工,下田栽秧。冷水一浸,腿肚子炸得生疼。应该是那些年落下的病根</span>,<span style="font-size:20px;">母亲一双腿静脉曲张得厉害,像蚯蚓爬满了双腿,拖到前几年才被哥逼着做了手术。</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来到这个世上时,哥才二岁三个多月。那天,收工回来的母亲准备做饭时,阵痛袭来。母亲估计是要生了,咬着牙往灶上添了一把柴,舀了几瓢水在锅里,把剪刀找来扔锅里煮着,吩咐哥出门去找罗妈来帮忙接生。等幼小的哥哥把罗妈找来时,母亲已经自己剪断了脐带,把新生的我安置在了竹床上。母亲说,生我的时候,生产队的大喇叭正在放广播,应该是正午时分。没经历过生孩子的,谁能够体会到这简短的几句话中包含的隐忍、疼痛、苦楚、危险,更有-份无与伦比的坚强与伟大!而我的母亲只是平淡的话着家常,如同讲述别人的故事,那鬼门关前的惊心动魄,只是风轻云淡的一抹浅笑。相比我生孩子的过程,显得何等矫情。</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外公早逝,外婆是带着三个女儿穿半截衣的人,母亲是幺女。母亲聪慧,少时读书成绩优秀得紧。懂事的母亲小学没读完,含泪紧着仅大半岁的继兄去读书,主动辍学帮衬家里。继外祖心疼母亲的乖巧,在母亲岀嫁时亲手打制了五屉柜、樟木衣箱、桐油木桶脚盆、漆花的梳妆盒给母亲做嫁奁。在那个年月的农村,母亲也算是风光出嫁了。到了婆家的母亲勤扒苦作,做什么都是一把好手,公社大队里有什么事也找到母亲。老人们说起当年大队开会,必是有母亲参与的。若是有什么《红灯记》要唱,母亲必是李铁梅的不二人选。母亲的大襟掛子一穿,红头绳把油光水亮的长辫子一扎,明目秀眉,那叫一个惊艳。</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后来,母亲带着哥哥,牵着我,抱着才半岁的弟弟来到了温泉,结束了与父亲分居的日子,那一年,母亲三十岁,我五岁。才来时,我娘几个是农村户口,没有商品粮吃。全家靠着父亲一个人的工资和粮本过生活。于是母亲一刻也不闲着,什么活都找着做,只是为了挣钱帮衬父亲养家</span>。<span style="font-size:20px;">记忆中,母亲去工地帮小工,搬水泥、筛沙子、拌沥青、削砖头,工地结束了,捡回绑脚手架的六毛丝敲直卖了补贴家用。为了省点浆糊钱,用剩饭掺粘米熬米浆,带着我们糊纸盒</span>。<span style="font-size:20px;">挑了多少双手套线头我是记不得了,只记得一家人都穿上了纱衣纱裤,那都是母亲用千千万万根不到米把长的纱头接起来织成的。母亲经常笑着说“这一片地当年全是乱石岗,是我一个人天天搬、天天砸,一平米一平米整岀来的。这一片以前是个大斜坡,是我一锄头一锄头挖平的……”母亲说的那个地方,就是父亲单位的所在。后来,我家从厂前搬到厂后,从厂后搬到厂前,兜兜转转在那住了近四十年。直到了前几年,政府拆迁,父母不得已搬离了那里,母亲不舍的眼神与她满头的白发在一步一回头中凌乱。</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些年,母亲捡回工地上丢弃的竹跳板拆开,在房前围成小院子养鸡,房后的空地垦荒种菜,搭小屋子养猪,硬是把清贫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母亲虽是农村妇女出身,却也是有见识的。她伤心自己小时没读到书,所以任何时候只要看到我几姊妹拿着书本,有再忙的事她也不喊我们伸手。少时的我有段时间喜欢学着织毛线,母亲总是劝我放下,“你要什么,我给你织。女孩子,读好书是正理。”虽然母亲出身农民,但重男轻女在我家是不存在的,我是家里第一个穿上登山袄的,哥哥弟弟都羡慕得紧,那抹盈盈的红色一直温暖着我的童年。家里虽然困难,母亲也是用她的法子贵养着我们。家里的鸡下了蛋,每早取一枚给父亲冲一碗蛋花。剩下的除开家里改善伙食用的,大抵每个月能攒上一篮子。母亲说,“想要零花钱吧,你两兄妹上街去卖了吧。卖的钱你们拿去买书买本。”到后来我和哥上高中了,母亲手头再紧,也给我兄妹每人每月捌块钱零花,却不让我们卖鸡蛋了,怕是耽搁我们学习。哥头年高考失利了,父亲谋了份肉联厂的工作叫哥去上班。哥在家里哭。母亲站出来,“让龙子去复读吧,伢崽要读书。”于是,这才有了今天我家的脑神经外科专家。</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母亲从开始进城打零工,到在父亲单位食堂做临时工,到进卫校从临时工做到门诊收费、药房泡制、膳食科出纳,一步一个脚印,母亲都不让人诟病。她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呢。纯朴善良老实认真贯穿她一辈子的工作。文化底子低,她用勤奋来弥补。药房工作的日子,母亲把接触到的中药怎么泡制林林种种用本子记下来,择晒得干干净净。她说,这都是治病救人的,可万万不能马虎。那时,我也认识了女贞子、黄记得以前流行家庭病床,母亲总是帮人煎药,三碗水熬成一碗药,沥进小保温瓶,给病人挨户送去。家里有个帆布包,就是母亲送药专用的。我读大学时学的财务,母亲正在卫校膳食科任岀纳。她认真地要我教她怎么做帐,便是抄帐本,字只能占那帐页小格子的三分之一。母亲实在写不小,便拉下做母亲的面子,请求我帮她誊写,只是为了学校检查时不给科室拉后腿。</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父亲是大哥,手下六个弟妹。母亲这个长嫂,也就如母一般。虽然爷爷奶奶当年都健在,三个姑姑都是从我家出嫁的。大姑从乡下出来就跟着母亲。母亲说,这辈子摸到的第一件的确良衬衣,就是买给大姑的那件。二姑在老家没考上高中,母亲大热天的回老家把她接来复读。小叔叔得了肾炎,母亲也是接来,亲自熬药照拂。后来小叔夭折了,弥留之际只是喊着“大嫂!”母亲有两位亲姐姐和一位继兄。她总是觉得自己出来做了工人,比他们享福,便尽力帮衬他们,逢年过节便大包小包的买回去,平日有个大事小情也不遗余力。到如今,姨妈舅父都去逝了,那些表亲们也就奉姨为母了,只因为他们觉得这个姨如母一般亲。父亲在医疗部门工作,母亲后来也在卫校,哥也进了医院。在乡亲的眼里,医院便是我家的了。但凡有个三病两痛的,便都求上门来了。母亲自然是和颜悦色接待着,招呼着。可以说,那些年,老亲也好,乡邻也好,没有不念母亲恩惠的。</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数年前,我的婚姻出了问题,到了要离的地步。母亲说“他是个好孩子,就是年轻了些,少了点家庭的责任感。慢慢的就会好的。不舒服,你就回来住,散散心。婚,是坚决不能离的。离了婚的女人是无根的草,两个伢也作孽呀。忍一忍就过去了。”后来,我在母亲家附近买了房。母亲说“你上班时间紧,下班了就回来吃饭。”邻居说笑话,“你姑娘每天回来吃饭,交伙食费吗?”母亲笑着说“屋檐流水,点点不移。自家的姑娘,身上的肉呀!钱,不是给孩子用的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不想为母亲树碑立传,只是在这母亲节的日子想记录点什么。如今的母亲垂垂老矣,自己一身病痛,还在照料带病的父亲。母亲易支原体感染,一发作便咳得喘不上气;低血糖,经常发晕症;腰呀手脚关节也作天气。可母亲一如既往的坚强“你们都有事,你们去忙。你们好我就好,我冇事,家里冇事。”每逢周末,大大小小的都回母亲那去。招待我们的定是一桌丰盛,若满汉全席。走时,母亲会在冰箱里拿出一包包塞给我们“昨天包的饺子,拿回去搞不赢时煮着吃。”</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太多太多,记不完,此时我不禁得湿了眼眶。物换星移,该留下的不会风过了无痕。有些人,有些事纵不是被时时念叼,也会被久久记在心底,一经翻动,便触动情衷。天下的母爱是同样的博大,不同的只是历经的过程。我的母亲就是这么一位平凡而伟大的母亲。只要有母亲,五十岁的我还有可以撒娇、可以倾诉的港湾。有母亲就有去处,那里是我永远的避风港。母亲老了,饭菜依然可口,笑容依然慈祥,只愿这样的日子长久点,再长久点,再长久点。</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秦凤,女,1972年出生于武昌,现居咸宁。湖北科技学院客座教授、湖北省中华诗词学会副秘书长兼女子诗词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咸宁市诗词楹联学会副会长、《九州诗词》副主编。</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