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聊斋中有一些蒲公大为赞赏的女形象,此处遴选四则。</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江城”在成婚后喜怒无常,且忤逆公婆、折磨丈夫;后经高僧点化,洗心革面,焕然新人。</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连城”感恩于为她割肉治病的乔生,不满父亲让她改聘盐商,与乔生先后死去。二人在地府相遇,又转世人间,再结姻缘。</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细柳”出身书香门第,不精女红,擅长冶家,先后以似乎不近人情的方法使两个儿子成才,被蒲公赞为女中丈夫。</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蕙芳”虽为仙女,但情愿嫁给老实的凡人,也是一段佳话。</span></h1> <h1><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18. 江 城</b></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江西临江的高蕃,年少聪慧,仪表秀美。十四岁入了县学,富豪人家争着把女儿许配给他。高蕃挑选妻子很严苛,屡次违背父亲的意旨。他的父亲名叫高仲鸿,六十多岁,只有这一个儿子,非常宠爱他,不忍心违背一点儿子的心意。</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当初,东村有个樊翁,在一家店铺中教授儿童启蒙,租赁高蕃家房屋携家居住。樊翁有个女儿,乳名江城,与高蕃同岁,当时都是八九岁,两小无猜,每天一同玩耍。以后樊翁迁走了,过了四五年,两家没有再通消息。</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天,高蕃在小巷中看见一个女郎,艳美绝伦。跟着一个小丫鬟,仅六七岁。高蕃不敢正面对视,只是斜眼偷看女郎。女郎也停步凝视着他,好像是有话要说。高蕃仔细一看,原来是江城,顿时非常惊喜。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你看我,我看你,呆呆地站着。过了会儿才走开,两人都流露出恋恋不舍的样子。</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高蕃临走时故意把一条红巾掉在地上,小丫鬟拾起来,欢喜地交给少女。女郎把红巾掖入衣袖中,换成自己的手帕,假装对丫鬟说:“高秀才不是外人,不要藏匿他丢失的东西,你快追上还给他!”小丫鬟果然追上交给了高蕃。高蕃得巾大喜,回家请求母亲去求婚。高母说:“江城家屋无半间,到处流浪,怎么能和我家般配呢?”高蕃说:“我自己要娶她,绝对不后悔!”高母决定不下来,和高仲鸿商量,仲鸿执意不同意。</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高蕃听说后,心里闷闷不乐,吃不下饭。高母忧虑,对高仲鸿说:“樊氏虽然贫穷,也非市侩无赖可比。我去他家拜访,倘若他女儿般配,也没什么不可。”仲鸿说:“好。”高母便假托去黑帝祠烧香,到樊家探问,见江城明眸秀齿,容貌娟丽,心里非常喜欢,于是拿很多钱和绸缎赠给樊家,把结亲的想法实说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樊母起初谦让推辞,后来还是接受了婚约。高母回来述说详情,高蕃才开始露出笑容。过了年,选择良辰吉日,便把江城娶过来,夫妻二人相处和美。</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但是江城爱发怒,动辄翻脸不认人,嘴里唠唠叨叨,常在耳边吵嚷。高蕃因为爱恋她,都忍下了。高蕃父母听说后,心里不高兴。一次私下里责怪儿子,被江城听到,大发脾气,又痛骂高蕃。高蕃稍微反驳,江城更加发怒,直到把高蕃驱赶出屋,关上房门。高蕃在门外冻得索索发抖,也不敢敲门,抱住膝盖呆在屋檐下过夜。</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江城从此把高蕃视为仇人。起初,高蕃长跪就可以讨饶,逐渐地这一招也不灵了,遭受的痛苦逐渐加深。公婆略微说江城几句,江城就不服顶撞,那凶蛮的样子,实在无法形容。公婆愤怒,把她休回娘家。樊翁心里惭愧,央求熟悉的人在高仲鸿面前求情,仲鸿不答应。</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过了一年多,高蕃外出遇到岳父。岳父邀他到家中,不住地表示歉意。让女儿妆扮好出来见丈夫,夫妻相见,内心不觉酸楚。樊翁就买了酒款待女婿,非常殷勤地劝酒。到了傍晚,又恳切地让高蕃住下过夜。另整理好一张床,让夫妻二人共寝。天要亮时,高蕃告辞回家,不敢把实情告诉母亲,掩饰得非常严密。从此每隔三五天,高蕃就在岳父家住一夜,父母一直不知道。</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天樊翁亲自去拜访高仲鸿,仲鸿起初不肯见面,后来迫不得已,只得出来相见。樊翁跪着上前,请求让女儿回来,仲鸿不肯,借口儿子不愿意。樊翁说:“女婿昨晚住在我家,没有听说有什么不满意的话。”仲鸿惊问:“何时在你那里住宿?”樊翁把详情告诉了他。仲鸿羞惭地说:“我确实不知道。既然他爱江城,我本人何必仇视江城呢?”</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樊翁离开后,仲鸿叫来儿子,痛骂不绝。高蕃只是低着头不答话。说话间,樊父已把江城送来。仲鸿说:“我不能为子女承担过错,不如各立门户,就麻烦你主持签订分家的契约。”樊翁劝阻,仲鸿不听。于是让高蕃夫妇在另一院居住,派一侍女服侍他们。</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过了一个多月,相安无事,高蕃的父母私下暗自快慰。可是过了不久,江城又渐渐放肆起来,高蕃脸上时常有手指抓破的痕迹。父母明明知道,也强忍着不再过问。</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天,高蕃实在忍受不了毒打,奔到父亲的住所躲避,惊惶得好像被扑打的鸟雀一样。父母正要询问,江城已操着木棒追赶进来,竟然在公婆身旁抓住丈夫痛打。公婆大喊住手,可江城一点不顾,直打了几十下,才悻悻地离去。高父驱赶儿子说:“我是为了避开喧闹,才和你分开过。你既然喜欢这样,又为什么逃到我这儿呢?”</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高蕃被驱逐之后徘徊在外,没地方可去。高母怕他受挫寻死,让他独自居住,供给他食物;又把樊翁召来,让他调教女儿。樊翁走进房中,万般劝说开导,江城始终不听,反而用恶言恶语挖苦父亲。樊翁拂袖而去,发誓跟女儿一刀两断。</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不久,樊翁因愤恨而生病,和老妻相继死去。江城怨恨父母,也不回娘家去吊丧,只是每天隔着墙壁谩骂,故意让公婆听见,高仲鸿都置之不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高蕃独自居住,虽然好像离开了汤火的煎熬,只是觉得有点凄凉孤独。便偷偷用金钱买通媒婆李氏,托她找了个妓女收在书房中,来往都乘夜晚。时间久了,江城微微听到风声,到书房中谩骂。高蕃极力表白,指天发誓,江城才回去。从此江城每天伺机寻找高蕃的把柄。</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一次李氏从书房中出来,恰好和江城相遇。江城急忙喊叫她。李氏神色慌张,江城更加怀疑,对李氏说:“据实说出你的所作所为,或许可以免罪!如果还隐瞒真情,我把你的毛发揪光!”李氏战战兢兢地说:“半月来,只有妓院李云娘来过两次。刚才公子说,曾在玉笥山遇见陶家媳妇,爱慕她的两只小脚,嘱咐我把她招来。她虽然不是贞洁女人,也未必就愿来过夜,能否成功不敢肯定。”江城因她说出实情,姑且饶恕。李氏要走,江城不许。</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等到太阳西落,江城喝斥她说:“你先去吹灭他的蜡烛,就说陶家媳妇来了。”李氏只得照江城说的去办。江城跟着急忙走进房中。高蕃喜坏了,挽着江城的的手臂拉她坐下,述说了自己怎样如饥似渴。江城默不作声。高蕃在暗中摸到她的脚,说:“山上一见您的仙容,忘不了的就是这双脚。”江城始终不语。高蕃说:“昔日的夙愿,今天才得以实现,为什么见面却不相认呢?”自己举灯就近一照,原来是江城!</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高蕃大惊失色,吓得把蜡烛掉在地上,跪在地上浑身哆嗉,好像刀子已经搁在脖子上。江城捏着耳朵把高蕃提回去,用针把两条大腿都扎遍了,才让他躺在下铺休息,自己醒过来就大骂一顿。</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高蕃从此害怕妻子犹如虎狼,即使江城偶尔给他好脸色,高蕃在枕席之上也不能正常行事。江城就打他的嘴巴,把他喝斥走,更厌弃他没有男人样。高蕃每天虽身在芝兰芳香之室,却犹如监狱里的犯人,仰事狱吏之尊严。</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江城有两个姐姐,都嫁给了秀才。大姐心地平和善良,寡言少语,和江城相处得不融洽。二姐嫁给了一个姓葛的,她为人狡诈善辩,搔首弄姿,虽长得不如江城,凶悍妒忌却不相上下。两姊妹相逢没有其它的话,只是以在家中如何施威而自鸣得意,因此两人关系最好。高蕃拜访亲戚朋友,江城总是嗔怒;只有到葛家,知道了也不禁止。</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天,高蕃在葛家饮酒,已经喝醉了,葛氏嘲弄说:“您为什么这样害怕内人?”高蕃笑着说:“天下事有很多难以理解,我之所以害怕内人,是因为内人美貌;还有那种内人不及我内人美貌,却比我更惧怕内人的,不是更令人疑惑不解吗?”葛氏非常羞惭,不能回答。</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丫鬟听到这话,告诉了二姊。二姊大怒,立刻操杖出来。高蕃见她气势汹汹,来不及提鞋想要逃走,擀面杖挥起,已打在了腰脊部,打了三杖,高蕃三次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又一杖误打在头上,血流如注。二姊离去,高蕃才蹒跚着回家。</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江城见了惊问怎么回事。起初高蕃因怕再触犯二姊,不敢实说,江城再三追问,才说出详情。江城用丝帛包住高蕃的头,愤然说:“人家的男人,何劳她痛打呢!”换上短袖衫,怀藏木棒,带着丫鬟迳直赶去。到了葛家,二姊笑脸相迎。江城一语不发,一棒打去,二姊倒在地上,撕裂了裤子,痛苦不堪,牙齿被打落,嘴唇豁开,屎尿都流了出来。</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江城回去后,二姊羞愤,派丈夫到高家算帐。高蕃急忙出来,极力好言劝慰。葛某小声说:“我这次来是身不由己。悍妇不仁不义,幸而借妹妹的手惩罚了她,我们俩个何必产生矛盾呢?”江城已经听到,急忙出来指着葛某骂道:“龌龊贼!妻子吃了亏你反而私下和外人交好,这样的男人怎不该打死呢?”大声喊人,寻找擀面杖。葛某大窘,夺门窜出。高蕃从此再也没有一处可以来往的人家了。</span></h1>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同学王子雅经过这里,高蕃殷勤地挽留喝酒。饮酒间谈些闺阁趣事,互相戏谑打逗,言语颇为猥亵。江城恰好来瞅客人,全都偷听了去,便暗中把巴豆投在汤中端上去。不长时间,王子雅上吐下泻不可忍受,只存奄奄气息。江城派丫鬟问王子雅:“还敢无礼吗?”王子雅这才醒悟患病的来由,呻吟着请求饶恕。绿豆汤早已准备,喝下去,上吐下泻就止住了。从此,相识朋友互相告诫,不敢再到高家喝酒。</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王子雅有座酒馆,酒馆里有很多红梅,王设宴款待同辈朋友。高蕃假托要到文社去,告诉江城后就去了。太阳西落,酒意正浓时,王子雅说:“恰好有个南昌名妓,流落在此地,可以招来共饮。”众人都非常高兴,只有高蕃离席,极力推辞。众人拉住他说:“闺阁中耳目虽长,也不会听见看见这里。”于是共同发誓不走漏风声,高蕃这才重新坐下。</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过了一会儿,妓女果然来了,年纪约十七八岁,戴的玉佩叮当作响,发鬟梳得高耸如云。问她的姓名,她说:“姓谢,小字芳兰。”说话谈吐非常高雅,举座为之痴狂。而芳兰对高蕃尤为有意,屡次暗送秋波眉目传情。众人发觉后,故意拉两人并肩坐在一起。芳兰暗自抓住高蕃的手,用手指在高蕃手掌上写了个“宿”字。高蕃此时要去不忍心,要留又不敢,心如乱麻,不可言喻。两人低着头说悄悄话,高蕃醉态更加放纵,床上的“胭脂虎”也都忘在脑后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再喝一会儿,夜已经很深了,酒馆中客人更加稀少,只有远座上有个美少年对烛独饮,有个小僮拿着餐巾侍奉在旁边。众人私下议沦少年气质高雅。不久,少年饮完走出酒馆。小僮返回来对高蕃说:“主人等待着有句话要对你说。”众人都茫然不解,只有高蕃颜色惨变,来不及和众人告别,便匆匆而去。</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原来那个少年便是江城,小僮是她的丫鬟。高蕃跟随着回到家里,伏地经受鞭打。从此江城禁锢得更加严密,丧喜事都不让他去参加。文宗来讲学,高蕃因为误讲而被降为青衣。一天,高蕃和侍女说话,江城怀疑二人私通,把酒坛罩在侍女头上痛打。又把高蕃和丫鬟都绑着,用绣剪剪下两人腹部的肉皮,再交换着补上,解开绳子后令他们自已包扎。过了一个多月,补的地方竟然弥合了。江城常光着脚把饼踩在尘土中,喝斥高蕃拿起来吃下去。像这样的折磨,种种不一。</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高母因为想念儿子,偶尔到他房里去,见儿子骨瘦如柴,回家痛哭欲绝。夜晚梦见一老叟告诉她说:“不用忧烦,这是前世的因果报应。江城原是静业和尚所养的长生鼠,公子前世是学子,偶尔游览那座寺庙,误把长生鼠打死了。现在得的恶报,人力不可挽回。你每天早起,虔诚诵读心经观音咒一百遍,一定会有效。”高母醒来把此事讲给高仲鸿听,两人心里感到怪异,于是夫妻照着办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虔诚诵念了两个多月,江城仍和从前那样蛮横,变得更加狂纵,听到门外有锣鼓声,梳妆未完就握着头发了出去,假痴不呆地远远观看。上千人指着看她,她却很坦然,不以为怪。公婆都为此感到耻辱,却管不住她。</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忽然有个老僧在门外宣讲佛法因果,观看的人四围如堵。老僧吹动鼓上的皮发出牛叫声。江城奔过去,见人多没有缝隙,就让婢女搬出座位,她爬上去站着看。众人的眼光都向她看去,她毫无感觉。</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过了一会儿,老僧说佛将完时,索取一盂清水,拿着手中面对江城宣祷道:“莫要嗔,莫要嗔!前世也非假,今世也非真。咄!鼠子缩头去,勿使猫儿寻。”宣讲完,吸一口水喷射到江城脸上。江城粉脸湿漉漉的,一直流到襟袖上。众人大惊,认为江城会暴怒。江城却一声不吭,擦擦脸自己回去了。老僧也离开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江城进室呆坐,茫然若失,一整天也不吃不喝,打扫床铺径自睡下。半夜里江城忽然把高蕃唤醒,高蕃以为她要解溲,捧进尿盆。江城不接,暗自握住高蕃手臂拉进被中。高蕃明白,但却浑身抖动,好像手捧圣旨。江城感慨地说:“害得您这样,我怎么配做人呢!”于是用手抚摸着高蕃的身体,每摸到刀杖疤痕处就嘤嘤啜泣,用指甲掐自己,恨不得立即去死。</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高蕃见此情形,心里很不忍,耐心地反复劝慰。江城说:“我觉得那老僧必是菩萨化身,清水一洒,好像换了我的肺腑。现在回想起我从前的所作所为,都如同隔世一般。我从前莫非不是人吗?有丈夫而不能同欢,有公婆而不能侍奉,这到底是什么心思!咱们明天可以搬回家去,仍和父母同居,以便早晚请安。”絮絮叨叨说了一夜,如同叙说十年离别之情。</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第二天天未亮,江城就起来,整好衣服,理好家具,丫鬟带着箱簏,江城亲自抱着被褥,催促高蕃前去父母处叩门。高母出来,见此情景惊讶地询问,高蕃把意思告诉了她。高母还在迟疑不决,江城已和丫鬟走进来。高母随后进屋。江城伏在地上流泪哀求,只求免死。高母觉察她是出自真心实意,也流泪说:“孩儿何以一下子变成这样了?”高蕃对母亲详细叙说夜里的情形,高母才醒悟从前的梦灵验了。大喜,唤奴仆为他们打扫从前的房子。</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江城从此很注意公婆的脸色,顺着长辈意志行事,行为胜过孝子。每当遇见生人,就腼腆有如新娘。有人开玩笑叙说往事,她马上涨红了脸。江城又勤俭,又善于积累,三年中,公婆不过问家事,但已积蓄起万贯家财。高蕃这年乡试大捷,考中举人。</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江城常对高蕃说:“当年见过芳兰一面,现在还想着她。”高蕃因为不再受虐待,心愿早已满足,非分想法不敢再有,只是点头而已。正巧高蕃赴京会试,几个月才返回。一进屋,见芳兰正和江城下棋。高蕃惊奇地询问这事,才知道江城用几百两银子赎买芳兰脱离妓院了。这件事情,浙中王子雅说得非常详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蒲松龄说:凡人生行善作恶,件件都要报应。而唯有夫妻之间的报应,就如同骨头上生了恶疽,会更加恶毒而残酷。往往见到天下贤惠的妻子不过十分之一 ,而刁蛮的悍妇要占十分之九,这也可以看出人世间真正能行善的人真的是太少了。观世音菩萨法力无边,为什么不将盂中的甘露洒遍整个大千世界呢。”</span></h1> <h1><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19. 连 城</b></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云南晋宁有一个姓乔的书生,少年时就有才名,但二十多岁了依旧穷困失意;为人则忠诚可靠,乐意助人。他有一个好朋友,姓顾,早年就死了,乔生经常接济他的妻子儿女。</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本县县令因为乔生文章出色而看重他。后来县令死在任上,家口滞留晋宁,无法返回故乡。乔生变卖了家产,扶着他买的棺柩,送县令的遗体连同他的家人回到家乡,往返两千多里。因为这件事,当时的读书人更加尊重乔生,但乔生却因此更加贫穷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当时,一个姓史的举人有个女儿叫连城,精于刺绣,又知书达礼,史举人非常宠爱她。一次,史举人拿出一幅女儿绣的"倦绣图",征求年轻书生就图题诗,意思是要借此选个有才学的好女婿。乔生也作了一首诗献上,这首诗说:"慵鬟高髻绿婆娑,早向兰窗绣碧荷。刺到鸳鸯魂欲断,暗停针线蹙双蛾。"又题了一首诗,专赞这幅图绣得精妙:"绣线挑来似写生,幅中花鸟自天成。当年织锦非长技,幸把回文感圣明。"</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连城见到这两首诗,非常喜欢,便对着父亲夸奖乔生的才华。但父亲嫌乔生太贫穷,不愿找这么个女婿。此后,连城逢人就夸乔生,又派了个老妈子,假借父亲的名义赠给乔生一些银两,作为他读书的费用。乔生感叹地说:"连城真是我的知己啊!"对她一往情深,如饥似渴地想念。</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不久,连城被许配给一个名叫王化成的盐商儿子,乔生开始绝望起来‘但仍然魂牵梦绕,日夜感恩思念。没多入,连城便生了重病,卧床不起。有个西域来的和尚自称能够治好,但必须有一钱男子胸脯的肉,捣碎了配药。史举人派人去告诉王化成。王化成笑着说:"傻老头,想叫我剜心头肉吗?"把派去的打发回来。</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史举人便对人说:"谁愿从自己身上割肉救我女儿,我便把女儿嫁给他!"乔生听说立即赶到史家,自己掏出利刃,从胸上割下一片肉交给和尚。顿时鲜血染红了乔生的衣裤,和尚忙给他敷上刀伤药才止住。和尚用乔生的肉和了三个药丸,给连城分三天服下,病果然好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史举人要履行诺言,把连城嫁给乔生。先去通知王化成,王化成大怒,要告状打官司。史举人害怕,便摆下宴席,将乔生请来,然后取出一千两银子放在桌子上,说:"辜负了您的大恩大德,就用这些银子报答您吧!"并对乔生讲了毁约的缘由。乔生生气地说:"我所以不吝惜心头肉,不过是为了报答知已罢了,难道我是卖肉的吗 ? "说完拂袖而去。</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连城听说后,心里很不忍,托老妈子去安慰,并转告自己的话:"以你的才华,不会久处人下,何愁天下没有美女?我近来做的梦都不吉利,三年内必死,不必跟别人争我这个泉下之鬼了!"乔生告诉老妈子说”"士为知己者死。我报答她不是为了她生得漂亮。我真怕连城未必真知我的心,如果真知,就是不成夫妻又有何妨?"老妈子忙替连城表白了她的一片真情。乔生说:"果然这样,他日有缘相逢时,当为我一笑,我就死而无憾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老妈子回去后没几天,乔生偶然出去,正好遇上连城从叔叔家回来。乔生看着她,连城也看着乔生,秋波送情,微微地启齿一笑。乔生大喜,说:"连城真是我的知心人!"</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过了不久,王盐商家来到史家商议连城的婚期。连城听说后又发病,几个月便死了。乔生前去吊唁,痛哭一场,也死了过去。史家把他抬回家中。</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乔生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也没感到特别难过。一个人出了村,还想着再见见连城。远远望见有条南北大路,路上行人像蚂蚁一样拥挤。他也走了过去,混在人群中。一会儿进入一座衙门,正碰上他过去的好朋友顾生。顾生看见他,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说着就拉着乔生的手,要送他回去。乔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我的心事还没了。"顾生便说:"我在这里掌管典籍,很受上司信任。如果要我帮什么忙,我一定尽力!"乔生便打听连城在哪儿。</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顾生领着他转了很多地方,最后才发现连城和一个白衣女郎,眼泪婆娑地坐在一条走廊边上。连城看见乔生急忙起身,像是喜出望外,问他怎么分也到这里。乔生说:"你死了,我怎敢偷生世上!"连城哭着说:"我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你还不唾弃我,还以身殉情干什么?我今生今世不能跟你了,来生一定嫁给你!"乔生回头告诉顾生说:"你有事就管自去吧,我觉得死了很快乐,不想再活了。只想麻烦你代为访查一下连城托生到什么地方,我要和她一起去。"顾生答应着走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时,那白衣女郎问连城乔生是什么人。连城便向她讲述了往事。女郎听了,像是不胜悲伤。连城告诉乔生说:"这姑娘与我同姓,小名叫宾娘,是长沙史太守的女儿。我们一路同来,处得很亲密。"乔生打量宾娘,见她哀伤凄惋,惹人怜爱。正想再问什么,顾生已返回,向乔生庆贺:"我给你办妥了,就让小娘子跟你一起还阳复生,好不好?"两人听了都很喜欢。</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正想拜别顾生,宾娘大哭着说:"姐姐走了,我去哪里?恳求您可怜可怜,救救我,我就是给您当仆人也愿意!"连城心里难过,想不出办法;就和乔生商量,乔生转而求顾生帮忙。顾生很为难,一口咬定说不好办。乔生执意恳求,顾生才无可奈何地说:"我大胆试试吧!"</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去了有一顿饭的工夫,便回来了,连连摆手说:"怎么样?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宾娘听说,哀哀啼哭,依在连城的胳膊下恋恋不舍,恐怕她马上就走了。三人悲伤无奈,相对无语;而看宾娘那愁苦凄伤的样子,更让人心里发酸。顾生奋然而起,说:"你们带宾娘一起走吧。真有罪责,我豁上这条命一人承担了!"宾娘听了才高兴起来,跟着乔生一块出去。</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乔生担心她一人去长沙路太远,又没有伴。宾娘说:"我想跟你们走,不愿意再回家了!"乔生说:"你太傻了!不回家,见不着你的尸身,怎么能还阳呢?以后我们到了湖南,你若不躲着我们,我们就很荣幸了!"正好有两个老婆婆拿着勾牒要去长沙勾人,乔生便把宾娘托付给她们,然后洒泪而别。</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路上,连城脚步迟缓,走一里多路就得歇息一回;共歇了十多次,才看见本村的庄门。连城说:"还阳后恐怕我们的事又有反复。请你先去我家,索要我的遗体,然后我在你家重生,我父亲应当不会再反悔了!"乔生认为很对。</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两人便先去乔生家。连城战战兢兢抬不起腿来,乔生就站着等她。连城说:"我走到这里,禁不住浑身发抖、六神无主,真担心我们的心愿实现不了!我们还得再好好商量商量,不然,我们活了后,可就又身不由己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两人相互搀扶着进入一间厢房,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连城忽然笑着说:"你讨厌我吗?"乔生惊讶地问此话什么意思。连城害羞地说:"恐怕我们的事不成,那时就太辜负你了!请让我先以鬼身报答你吧!"乔生大喜,两人极尽欢爱。</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因为不敢急忙还生,两人徘徊不决,在厢房中一直呆了三天。连城说:"俗话说'丑媳妇终得见公婆'。老在这里忧愁担心,终非长久之计!"催促乔生快去还阳。乔生一走到灵堂,猛然苏醒。家人非常惊异,给他喝了些汤水。乔生便派人请史举人来,请求得到连城尸身,说能让她复活。</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史举人大喜,听从了他的话。刚把连城抬进乔生家,一看,连城果然也已活了。连城告诉父亲说:"女儿已把自己许给了乔郎,再无回去之理。父亲如不允,只有再死!"</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史举人回家后,便派奴婢去乔家伺奉。王化成听说后立即告到官府。官府受了王家贿赂,将连城又判给王化成。乔生愤懑不堪,直想死去,但终究无可奈何。连城到了王家,气愤愤地不吃饭,只求快死。看屋里没人,便在房梁悬带上吊,被人救下。隔了一天,更为虚脱,奄奄一息。王化成害怕,把她送回娘家。史举人又把她抬到乔家。王化成听说后,也没有办法,只得作罢。</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连城病好后,常常思念宾娘。想派人探望她,又因为路远难行。一天,家人忽来禀报:"门外来了好些车马。"乔生夫妇迎出屋门一看,见宾娘已在院中。三人相见,又悲又喜。史太守亲自把女儿送来,乔生便将他请进屋里。史太守说:"小女多亏你才能复生,她立誓不嫁别人,现在我听从她的意愿!"乔生忙叩头拜谢。史举人也来了,还跟史太守叙上了同宗。</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乔生名年,字大年。</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蒲松龄说:嫣然一笑心相知,于是以身相许,世上有人会说他痴;那么田横五百壮士,难道都是愚夫吗?正是因为"知遇"的稀奇珍贵,贤人豪杰才感恩戴德而不能自已。而茫茫四海,像乔生这样的锦绣人才,只能倾心于蛾眉一笑,也真让人感慨啊!</span></h1> <h1><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20. 细 柳</b></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细柳姑娘是中原一个读书人家的女儿。因为她的腰细细的柔软可爱,有人便半开玩笑地称呼她为"细柳"。</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细柳从小很聪明,善解文字,喜欢读看相的书。但她平素沉默寡言,从不评论别人好坏;只是有来求婚的,她必定要亲自暗中相看。看了很多求婚的人,都没相中,而她的年龄已经十九岁了。父母生气地对她说:"若天下始终找不到中意的男人,你还想梳着丫髻当一辈子老闺女吗?"细柳说:"我本想以人力可以胜天;可看了这么久,没见有合适的男人,这也是我命该如此。从今往后,完全听凭父母作主。"</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当时有个姓高的书生,是个出身于官宦世家的知名人士,听说了细柳的好名声,就和她订了亲。结婚以后,夫妇二人感情很好。高生的前妻死时留下一个儿子,小名叫长福,如今已经五岁,细柳抚养他很周到。有时她回娘家,长福总是又哭又叫地要跟着她,就是喝叱也不能阻止。过了一年多,细柳生了个儿子,给孩子取名叫长怙。高生问她取这个名字的含义,她回答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他能长在身边罢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细柳对于针线活很粗疏,常不在意;但是对家里田地的位置、应纳赋税的数量,却都按着帐册查对,惟恐知道得不详细。过了很久,她对丈夫说:"家中的事务请你放下不要管了,留给我自已来办,看我能否当好这个家?"高生就按她说的做了。管了半年多时间,家里的事情没有一件办不好的,高生也很佩服她的才能。</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天,高生去邻村喝酒,正巧来了个催交赋税的差役,在外敲门嚷叫。细柳叫奴仆出去说好话劝慰,可差役就是不走。细柳于是赶紧派童仆去把丈夫叫了回来。催税的差役走了以后,高生笑着说:"细柳,如今你才知道再聪明的女人也不如一个痴愚的男子吧?"细柳听说这活,难过地低下头哭了起来。</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高生很惊异地挽起她的手劝解她,细柳始终也不高兴。高生不忍心让家务累坏了她,仍然想自己管家,细柳不同意。她早起晚睡,更加辛勤地料理家务。每次都是提前一年就先储备下来年要交的赋税,因此整年也见不到催税的差役再登家门。她又用这种方法来计划吃穿,从此家里的开支更加宽裕。</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于是高生大为高兴。一次曾和她开了玩笑,说道:"细柳何细哉 : 眉细、腰细、凌波细,且喜心思更细。"细柳对了个下联:"高郎诚高矣:品高、志高、文字高,但愿寿数尤高。"</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村里有个来卖好棺材的,细柳不惜重价买下来,钱数凑不起来,又多方向亲戚邻居求借。高生认为这东西不是急用之物,便一再劝她别买,细柳不听。棺材在家里存放了一年多,有家富户家里死了人,想用加倍的价钱登门来买。高生因为有利可图,就和细柳商议想卖掉棺材,细柳不让;问她为什么不愿卖,却又不说;再问她,眼里晶莹的泪花就要掉下来。高生心里很奇怪,但是又不忍心再违背她的意愿,也就算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又过了一年,高生已经二十五岁,细柳坚决不让他再出远门。有时他回家稍晚一点,僮仆们便一个接一个地跑去又叫又请。于是同仁们都以此拿他开心。</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一天,高生到朋友家里喝酒,忽然觉得不舒服,就赶快往回走,到了半路掉下马来,竟然死了。当时正是炎热的暑天,幸好死者用的衣服被子都是细柳早预备好了的。村里的人这才都佩服细柳娘子能料事如神。</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长福到了十岁那年,才开始学习作文。父亲死了以后,他娇惯懒惰得不肯读书,经常逃学出去,跟着放牧的孩子玩耍。细柳先是责骂,见他不改,又用板条子打,但长福仍然愚顽如故。细柳对他无可奈何,就喊他过来告诉他说:"既然你不愿意读书,何必再勉强你呢?只是穷人家没有闲饭养活闲人,可换下你的衣裳来,去和僮仆们一块干活。不然的话,就用鞭子抽你不要后悔!"于是给他穿上破衣服,叫他去放猪。回家就让他自已拿个碗,和那些仆人们一起去吃饭。</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过了几天,长福吃不了这个苦,哭着跪到堂下,表示愿意再去读书。细柳回过脸去朝着墙,置之不理。长福不得已,只好拿着鞭子哭着出了门。</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残秋将要过去,长福还光着个膀子没有衣服,打着赤脚没有鞋穿。冷雨淋湿了,他缩着头顶活像个要饭的花子。村里人见了都可怜他,那些续娶后妻的人都以细柳娘子为戒,很多人都对她的做法不满,议论纷纷。细柳对此也渐渐听说了,但却漠然置之,不往心里去。</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长福实在受不了这个罪,便丢下猪逃走。细柳也不追问。过了几个月,长福没处讨饭了,才面容憔悴地回了家;但又不敢急着进门,只好哀求邻居老太婆去和母亲说。细柳说:"他若能受得了一百棍子,可以来见我;不然的话,还是早一点离去。"</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长福听了这话,骤然进门,痛哭流涕地愿受棍打。细柳问道:"你今天知道悔改了?"长福说:"悔改了。"细柳说:"既知悔改,就不必打了,可以老老实实去放猪,要再犯了决不饶你!"长福大哭着说:"我愿意挨一百棍子,请母亲再叫我去读书吧。"细柳不听,邻居老太婆在一边劝解,最后才答应了长福读书的请求。给他洗了头换上衣服,让他和弟弟长怙同师学习。</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长福自此发奋勤学,与以前大不相同,三年就考中了秀才。巡抚大人杨公,见了长福的文章很器重他,让官府每月供给他粮食,资助他读书。</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长怙非常迟钝,读了好几年书,竟然写不了自己的姓名。母亲只好叫他弃学务农。长怙游手好闲惯了,怕干活劳累。母亲愤怒地说:"士、农、工、商,各有本业,你既不能读书,又不能种地,岂不要饿死填入沟壑吗?"说着立时用棍子打了他一顿。从此长怙带领奴仆们种地,若有一个早晨晚起,母亲就责骂他。衣服饭食,母亲总是把好的给哥哥长福。长怙对此虽不敢说,但是心中却暗自不平。</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农活干完了,母亲出钱让他去学习经商。长怙好淫嗜赌,到手的钱全弄光了,却谎称遇上了盗贼运气不好,以此欺骗母亲。母亲发觉后用棍子几乎把他打死。长福久久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愿替弟弟挨打,母亲的怒气才消。从此只要长怙一出门,母亲就暗中探察他。因此长怙的劣行略微收敛了一下,但他并不是真心实意这样的。</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一天,长怙请求母亲,打算跟着几个商人去趟洛阳,实际上是想借出远门的机会,痛痛快快地为所欲为。却提心吊胆,惟恐母亲不答应。不料母亲听他说完了毫无疑虑,立即拿出三十两碎银并为他准备好行装,最后又拿出一枚银锭交给他,说:"这是你祖父做官时钱袋里的遗物,不能花掉,只可用它压装,以备急用。况且你是初次出远门学着经商,也不指望你赚大钱,只要这三十两银子亏不了本钱,就心满意足了。"临走时母亲又一再叮嘱他。长怙满口答应着出了门,很庆幸自己的的计谋实现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到了洛阳,长怙便不再和商人一起,而是独自住在有名的娼妓李姬家里。才十几宿功夫,三十两银子就快花光了。他自以为有那锭大银子在钱袋里压底,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自己会缺钱;但等到拿出那枚银锭一砍,才知道竟是假的。他吓坏了,脸都变了色。李老太看见他这番模样,便冷言冷语地对他不客气了。长怙心里很不安宁,然而钱袋空了又无处投奔,仍寄希望于李姬能看在往日的情份上,不会立即赶他走。</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不一会儿,有两个人手拿绳索进来,突然套住他的脖子。长怙惊恐地不知道如何才好,悲哀地询问怎么回事,原来李姬早已偷了那锭假银告到公堂。长怙被带去见官,自己又不能辩解,受到严刑拷打,几乎丧命。他被押在监狱,身无分文,又受狱吏的虐待,没办法只得向同牢的囚犯们讨点吃的,暂且苟延残喘。</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当初长怙刚一上路,母亲就对长福说:"你记住,等二十天以后,要让你去一趟洛阳。我事情多,恐怕忘了这事。"长福问去干什么,母亲难过得落泪。他不敢再问,退了出去。</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过了二十天又去问母亲。她叹了口气说:"你弟弟现在轻浮放荡,就跟你以前逃学一样。当初我若不是冒着后娘虐待你的坏名声,你哪里会有今天?人们都说我心狠,可是我泪水淌满枕席的时候,人们就不知道了!"她边说边流泪,长福恭恭敬敬站在旁边听,不敢再问。</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母亲哭完了说:"因为你弟弟放荡之心不死,我故意给他一锭假银子,使他受点挫折。估计他现在已经被逮进狱中。巡抚杨大人待你很厚,你前去求他,如此既可以解脱长怙的死罪,也能使长怙感到惭愧而真正悔改。"</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长福立刻上路。等他进了洛阳,弟弟已经被逮三天。他赶到监狱中去探望弟弟,见长怙面孔像鬼一样。长怙一见到哥哥就哭得抬不起头来。长福也和他一同大哭。当时长福在巡抚杨大人面前受宠,因此远近的人都知道他的大名。县令知道他是长怙的哥哥后,就急忙把长怙释放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长怙回到家,还怕母亲在生自己的气,便用膝盖跪行到她的面前。母亲看着他说:"这回可遂了你的心愿了?"长怙流着眼泪不敢作声,长福也一同跪下,母亲这才呵叱长怙起来。</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从此长怙决心痛改前非,家里的各种事务,他都很勤快地去办理;即使偶然懒散点,母亲也不责问他。过了几个月,母亲也不再提让他去经商的事,他想自己去请求又不敢,只好把意思告诉哥哥。母亲听了很高兴,尽力借贷一大笔钱给长怙。仅半年时间,他就赚回了一倍的利息。这年秋天,长福考中了举人,又过了三年考中了进士;弟弟长怙经商也聚积了上万两银子。</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淄川县有个客居洛阳的人,说他曾见过这位太夫人细柳。虽然已年过四十,却仍像三十多岁的人,而且她穿戴也很朴素,和平常人家没有两样。</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蒲松龄说:古往今来的继母,有的为了避免别人批</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评,往往矫枉过正,甚至看着前妻儿女们胡作非为也不闻不问,这种行为和虐待儿女的人又有多大差别呢?反之,继母每天鞭打她亲生的子女,人们都不会以为残暴;可要如果把这种做法加在前妻子女身上,那么指责就会接连出现。细柳并没有只忍心苛责前妻生的孩子,她若不同样苛责自己生的孩子成为贤才,又怎么能把这份苦心向天下人表白清楚呢?细柳不回避嫌疑,不逃脱诽谤,终于使得两个儿子一个富有,一个尊贵,成为世间的杰出人物。这些,不要说是出自于一个闺阁妇女,在男子汉里面,也是一个响当当的大丈夫呀!</span></h1> <h1><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21. 蕙 芳</b></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马二混,住在青州城东门内,卖面为生。家里穷,没成家,同老娘一起过苦日子。</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一天,老娘一人在家,忽然来了个十六七岁的美丽少女,穿着简朴,但容光照人。老娘惊奇地看着她,问她是什么人。那女子笑着说:“我因为你儿子老实本分,愿意给你家做媳妇。”老娘更加吃惊地说:“姑娘长得像仙女,有你这一句话,就折我们娘俩几年寿了!”女子再三请求,老娘极力拒绝,女子只好走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过了三天,女子又来了,留恋着不愿走。问她姓什么,女子说:“老娘能留下我,我才说。不然的话,就不用问了。”老娘说:“我们人穷命苦,娶你这样的漂亮媳妇,不般配也不吉利。”女子笑着坐在床头,舍不得离开。老娘催她说:“姑娘快走吧,别给我家惹祸!”女子这才走了。老娘看着她是往西去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又过了几天,西边巷子的吕妈妈来,对老娘说:“我邻家有个叫董蕙芳的姑娘,孤身无靠,愿意给你儿子做媳妇,怎么不收留她呢?”老娘把怀疑她是大户人家逃亡女的顾虑告诉了吕妈妈,吕妈妈说:“哪有这种事!如果有差错,都包在我身上!”老娘听说十分高兴,就答应了。吕妈妈走了以后,老娘扫屋铺床,等儿子回来去娶亲。</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天刚黑,女子一个人飘然而来。进门参拜,礼节周全。告诉老娘说:“儿媳有两个丫鬟,没得到母亲允许,不敢让她们进来。”老娘说:“我们母子守着一个穷家,不懂得使唤丫鬟。每天赚很少一点钱,只够填饱肚子。如今添了新媳妇,娇娇嫩嫩地等吃,还怕吃不饱;再添两个丫鬟,难道让她们喝风度日吗?”女子笑着说:“丫鬟不用母亲开销,都能自己干活。”老娘问:“丫鬟在哪里 ?”女子便喊:“秋月、秋松!”声音刚落,两个丫鬟就像飞鸟一样落在面前。女子叫她们跪拜母亲。</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没多久,马二混回来了。老娘迎上去告诉他发生的事,马二混很高兴。进门一看,家里布置得像宫殿一样,雕梁画栋,桌椅床帐,光彩夺目。二混吃惊得很,不敢往里走。女子下床笑着迎了过来,看着就像仙女;二混更吃惊,连忙后退。女子拉住他,坐下和他亲切地说话。马二混喜出望外,形神迷乱,简直不知所措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会儿,二混起身说要出去打酒,女子说“不用了”,就叫两个丫鬟准备酒菜。秋月拿出一个皮口袋,到门后格格地摇了一阵子,然后伸进手去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只见壶里有酒,盘里有菜,样样都热气腾腾。吃完饭,二人上床睡觉,毛毯被褥又光滑又暖和。</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天亮以后,马二混出门一看,住的还是原来的破草房。母子俩都很奇怪。马大娘就去吕妈妈家,想再查问那女子的来历。到了吕妈妈家,先谢了她的作媒之情。吕妈妈惊讶地说:“我很久不去你家了,哪有邻家女子托我作媒的事呢?”</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马大娘起了疑心,就把这几天的事情说给吕妈妈听。吕妈妈大惊,跟着马大娘去看新媳妇。女子笑着迎出来,再三道谢吕妈妈作媒的好意。吕妈妈见慧芳艳丽聪明,惊愕了许久,也就不再辩解,只好应是。女子送给吕妈妈一把白木做的搔子,说:“我没有什么东西谢你,就送你这把搔子抓痒吧。”吕妈妈拿回家仔细看,搔子变成银的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马二混自从娶了妻子,就不卖面了。家里门户一新,箱中锦衣无数,任凭马二混穿用。不过一出门就变成朴素的布衣了,但仍然又轻又暖。蕙芳自己所穿的衣服也是这样。这样过了四五年,蕙芳忽然说:“我被罚降人间已经十几年了,因为和你有缘分,才暂时留在这里。如今我要走了!”马二混苦苦相留,蕙芳说:“请你另娶一个妻子,好延续马家香火。我以后还会来的。”说完就忽然不见了。马二混后来便娶了秦家女儿为妻。</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过了三年,七月初七那晚,二混夫妻两人正在说话,蕙芳突然来了,笑着说:“新夫妇多么快活,不想念故人吗?”马二混慌忙起来,非常悲伤地拉她坐下,诉说思念之情。蕙芳说:“我刚送织女过天河,抽空来看看你。”</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两人恋恋不舍,说不完的知心话。忽然听空中有人喊:“蕙芳!”蕙芳急忙起身告别。马二混问是谁喊,蕙芳说:“我是和双成姐姐一块来的,她等得不耐烦了!”马二混出去送她,蕙芳说:“你能活到八十岁,到那时,我来安排你入土。”说完就不见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马二混现在已六十多岁了。此人除了老实厚道外,也没有别的长处。</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蒲松龄说:故事里的马生,名字就叫“混”。他的职业也很低下。蕙芳这么漂亮的仙女,为什么就看上他了呢?可见神仙也喜欢纯朴老实的人。我经常对朋友说:像你和我这样的人,不要说神仙,连鬼狐都会嫌弃,唯一让神仙还能喜欢的地方,大概就是“混”吧。</span></h1> <h1><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本人整理的“白话聊斋奇女系列”发完。谢谢阅读!</span></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