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有棵会移步的树

清水河畔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文、图/李建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风刮到头,终究是一场风的空,但是树迎接过风,迎接过雨,迎接过夏天的暴晒和秋日的凋零,更见证过人的悲欢离合,但终究迎接不了自己的命。不会移步的树,在天地间,往往迷失了自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题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故乡的树,会移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打我记事起到现在,它们悄无声息地逃走了许多,早已记不清有多少了。它们沿着离开村子外出之人的脚步,趁着人们打盹的时候,遁地而逃了。如今故乡周围剩下的屈指可数的一些老树、枯树,孤零零的,泪眼婆娑彼此望着,偶尔也望望村子里留守的孤寡老人或者小屁孩。只有起风的时候,人们似乎才会想起树的存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我知道因老态龙钟,举步维艰,移步对它们而言,实属不易。</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  多年前,只要有人想到我的故乡来,无需担心会迷路。故乡大场附近的那数十株高大的可谓直入云霄的钻天杨,就是故乡最靓丽的地理标识。人们望着几棵树,就可以轻松地找到一个名叫大咀的村子。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 大树是故乡里的守护神。走过故乡的时候,无论是谁,都要经过村口并排而立的两棵大树的许可。你若贪心,拉太多的东西就会被路旁的大树拦住。它不分你是外来的,还是当地的住户,一律一视同仁,不讲情面。曾有人装着过宽的玉米秆卡在村口的大树中间,也有人想把自家的一亩二分地再向朝土路那边移上一拃,大树非要拦下来不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 大树宠辱不惊,怀纳百川。有多少个早晨,一群披麻戴孝的出殡队伍,伴随着凄惨的嚎啕大哭和低沉的唢呐声出了故乡,一口棺材被抬出了地坑院。人们只是低头抬着棺材负重前行,心中直奔目的地。大树则是静静地望着从村庄而来的人,然后靠近自己的时候,有人便会提醒抬棺之人,准备在大树底下换抬。仿佛在大树那里,是一拨人使命的结束,又是另一拨人使命的开始。大树虽则不知道这口棺材的分量到底有多重,但它能高空俯瞰着众人的一切,有时候被人看得更真切、更透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  大树能目送故乡的人离去,自然也会迎盼着新人的到来。翻阅老树替故乡保存的历史文献,不难发现,无论是骑着毛驴的,或是坐着自行车的,到后来坐小轿车的,迎娶回来的新娘子,都要在大树底下稍缓脚步,整理好一切,才在器乐的吹吹打打声中,风光地朝村子行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 无论是白事送丧,还是红事迎娶,大树都是一律放行,没有一次因它们的存在和阻扰而令人们尴尬地卡在这里,难以挪步。大树是知晓人们心思的,在关键的时候,是不能犯低级错误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 以前的路是没有明确界限的,直的弯的,乱七八糟,只要牲口能走人能走,便是路。后来,人们惊奇地发现,不知是路靠近了故乡的那些大树,还是大树靠近了乡路。为了能从大树底下行走,也许笔直的路倒是无端地弯曲了很多,由此也变长了几十米。尽管多出的这几十米要花费几分钟,但生长在故乡的人和动物都很乐意,谁也不在乎。</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  除过那些急匆匆装着心思的人,途经大树不停步外,其他人或者动物,都要在树底下逗留一阵。从田地里暂时抽身的人,嘴角斜咬着一尺多长的烟锅,闲谝着一些农事。也许在到这棵大树之前心中还没有主张,在树下待了片刻,闲聊了几句,便醍醐灌顶,豁然大悟,心中便有了完美的答案,一个下午、一个星期,甚至一年、多半生都因树下的这个念头而忙碌不停。小孩子在树下阴凉处玩着他们才能知晓的游戏,或者出一些馊主意,准备光顾谁家园子成熟的果实。女人们则是忙乎一些零碎的事,纳纳鞋底,绣绣枕罩,间或也说一些饶舌的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 大多时候,动物们也会光临。狗崽们抬腿朝着大树根撒尿,张家的毛驴李家的牛也会被主人暂时寄存在一棵大树下,把一根缰绳放心地交给了大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 树冠之上,一些喜鹊、布谷鸟、四声杜鹃、鹰鹃、珠颈斑鸠等自不必说,早已是常客,甚至有些还丝毫不见外,竟然占据有利地形,搭巢而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大树是从来都不会拒绝的。但是即便如此,树的命运也没好到哪里去。站在地头的树,总要遭受农人的几声抱怨,嫌弃因它的存在导致地里的庄稼减产。于是,树悄悄地向外移了几步……长在房前的树,总要忍受着主人嫌弃遮阳的唠叨,大树也是默不作声,只好悄然在来年开春,主动割舍身体的一部分,于是一些树梢再也没有发过芽,长过树叶……就连那些牲口也是狂妄自大,嫌弃自己的自由被一棵大树束缚,也是用锋利的牙齿啃光了树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没有哪棵树像某些人一样活着活着就想不开了,自寻短路。尽管故乡曾有人借着大树的一个枝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但是那个枝丫依旧顽强地活着,丝毫没有受到影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其实,树有很多种办法能够活下去的。我亲眼见过一株长在沟畔旁的柳树,南侧临崖,粗根裸露,仅靠北侧临碾麦场的少部分根须生存,但是每年这棵树是最早见证春天来临的,五九前后就已经有了绿意。关于这棵树,我曾经在个人散文集《生命的闪念》中专门写了一篇,题为《那柳》。那棵树,至今还依旧葱郁地生长在五爷家的场畔。我知道,它一定是在无数个夜晚,权衡自己的处境,悄然向着麦场移步。其实它内心是非常矛盾的,如果不移步,迟早有一天会掉下沟畔,如果步子迈得太大,影响了大场农人的生产,那它的命也就不长久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我还亲眼见过,一株几个人才能搂抱树身的大核桃树。这棵树生长在一个名叫西沟的自然村,位于东侧沟畔。从树的容貌可以断定,至少这株核桃树有六七十年了。虽然树干已经被岁月掏空,只剩下些许褶皱的树皮,但是依旧树冠苍绿,密不透风。甚至当地人把长树的那片区域更名为“核桃树下”,队里有啥事,就直接让村名到核桃树下集合。据说这棵树曾经生长的地方,是最村子里最热闹之处,但是这些年它慢慢地移向了沟边,找寻一处宁静的地方,安享晚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还有被庄舍里一位大叔砍掉准备烧柴的杨树,竟然在柴垛上发出了新叶。被风刮倒躺在地的柳树,无人打理,几年之后,又坚强地活了过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我不知道树为啥要这么倔强委屈地活着,但我知道这些树不随遇而安,不安享幸福,从一个不属于它生长的环境移到了一个被人忽略的位置,才得以生存,一旦它们滞留原地,等待它们的将是利斧一柄、电锯一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 1, 1);">  说远一点,故乡这几年地坑院越来越少,甚至成了古董宝贝,时常被人惦念,红砖白墙的四合院甚至典雅的别墅越来越多,但是故乡的树却越来越少。树移动步伐的速度,远远慢于一把利斧或者电锯砍伐树木的速度。故乡诸如村口并排的那两棵大树一样,很多树木都消失了,记忆里的好多树木在现实中都变成了回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 1, 1);"> 在毁掉地坑院的时候,很多大树被铲车拦腰压断,并以黄土掩埋。我也亲手手持电锯,花费了四个周末时间,毁掉了父亲苦心经营三十几年的苹果园。那些来不及移步或者逃走的树,就这样和村庄里的一些人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再也回不到从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 1, 1);"> 再说近一点,今年开春不久,很多村庄都将耕田里的苗木进行砍伐,以便恢复耕地原貌。不是那些树长得不够好,而是它们太安于现状,贪图享乐,忘记了移步,长在一个本不属于它成长的土壤和环境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 1, 1);"> 原来老屋门前生长的一株大槐树,因故居搬迁之后变成了耕田,这棵树当初倔强地没有跟着我们走,到如今却占据着耕田,彻底地影响着田地近一亩的收成。父亲不止一次地打听,若是有合适的价格,就将那棵树卖掉——这也许是它最好的归宿。如果再等不到卖树人,暑假或者寒假就让我伐掉烧柴——这是我不愿看到的。希望它能听到这样的噩耗后,尽快移步,或者干脆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趁着众人熟睡,赶紧逃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常梦见故乡的那些大树,一闭眼它们就像索魂似的,样子怪怪地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就长在最初那个地方。那些光秃秃的枝丫朝着故乡的方向直戳着,我分明听到了它们发出的愤怒咆哮和不甘心的哀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 再回故乡,我倒是十分珍惜起这些大难不死却又懂得如何处世的大树。若有闲暇时间,总要到树下走走,抚摸一番粗糙的树干,就像我年轻的时候一样,在树下玩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 叶不积雨,树不挽风。风刮到头,终究是一场风的空,但是树迎接过风,迎接过雨,迎接过夏天的暴晒和秋日的凋零,更见证过人的悲欢离合,但终究迎接不了自己的命。那些不愿移步的树,在天地间,往往迷失了自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 也许,只有我们锯开那粗壮的躯干,数着那些薄厚不易的年轮,才能想起树的过往,还有一些尘封的关于故乡的记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 但愿吧!但愿故乡的那些树,再能快些移步,早日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方土地、云翳和天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span class="ql-cursor"></span>——2022年5月11日写于肖咀初中</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