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药农的秘方。

龙哥

半坡上的药圃。

　　我们下乡的湘西永顺县属于少数民族的边远山区，经济不发达，交通不方便，国家级的贫困县。农民收入极其低微，7O年到75年底壮劳动力出工一天，最低才八分钱，最高时也才一毛三分钱。村民子女多的別说过好日子，就连歺歺能吃饱都是一种奢望，白昼短的时候就吃两顿。缺医少药那是常事，小病慢熬着，大病硬撑着，治病都是用的一些土单方，偏方。幸亏我们村有个药农掌握了一些治病疗伤的秘方，据说还是从有土司的那个年代留传下来的。老药农五十多岁了，村里只有他还能说几句土家话，方园十多里都知道他，是个不出诊的民间药农，特别是对创伤，刀斧伤治疗有奇效，只要是经过他的及时治疗，基本上不留疤瘤，就算表皮组织有挫伤也只会留一点点痕印。他家里有套制药的简单工具，大小擂缽，用来擂较鲜嫩的草药，手碾碾成熟和较干的茎叶，脚碾碾较硬的根茎和块茎，还有一柄小铡刀。除了季节性的草药他会留置外，其余草药都是随采随用。草药生长旺盛期，他会多采集些回来整理好，送到集市的药材铺，赚点活钱买点纱布胶布之类的回来作为治疗时包扎用。农忙时他在队里出集体工，农闲时他可以随意进山采集药材，或在家里整理制作药材，但他的性格很孤僻，不喜欢交谈，喜欢独坐山林，抽几袋闷烟。他还会看天象，我是队里的保管员，打稻时要称重记账，他就协助晒稻谷，有他在队里很放心。他不怕太阳晒，有时斗笠都不戴在晒谷坪忙碌。一天下来和我交谈不会超过十句话，但他给自己定了一条规距，给村民治伤病给药不收取分文，因为队里给他的待遇是.除农忙外，他可以随意安排自己干什幺，全年按队里最高工分核算。

我俩下放的头两个月，因生活用具和生产工具未配齐，队长安排我俩在每户村民家里吃两天。自己开伙不久后，胃口不好，还经常性的拉肚子，走路抬脚无力，讲话有气无声，别人见到我俩的模样都说长高了，其实是瘦了一整圈。队长急坏了，请大队的赤脚医生和药农给我们看病，老药农说我俩得的是洋病，赤脚医生说我俩是水土不服，当时他也没有治疗的药品，就叫药农用土单方试试。药农稍加思索后，就开始配药方，抓的草药有多有少，都是随手抓的，我真的叫不出草药的名字，还在山坡上采了些老茶叶，挖了几棵叫四片瓦的绿色植物，据说对身体有调理和温补，混在一起熬湯喝，他说实在难喝的话，就加点野蜂蜜，连同野蜂蜜罐一起给了我们。说来也巧，噶了三四天药湯后，肚子不拉了，吃饭也有胃口了，一个礼拜后，水土不服全给治好。我问队长要怎么谢谢药农，队长说不用谢，你谢他也不会接收。村民们无论那家有病有痛，他都乐此不疲地给予照应，也经常有外村的人来找他治疗，他也从来不接受别人的答谢。

下乡后不久，着到当地的木材多，有空时我俩学着做木工活，经过一段时间的瞟学和看怎么样做木工活的书籍，基本上掌握了一些做木工的技巧。有一天在制作樟木箱时锯箱口条，箱口条很薄，一不小心锯到了左手大母指上，伤口有一半多深，我看到了白指骨，顿时鲜血直涌，疼痛不已，额角直冒冷汗，我赶紧掐住手指，就往药农家走。老药农问明情况后，立马拉着我往屋后山坡走，说新鲜草药治伤快一些，一面急走一面紧盯着坡边的杂草丛，不时从中摘几片我叫不出名的草叶往嘴里放，一边嚼一边摘其它叶子，大约走了百多米，嘴里面一直在嚼草药，嚼到满嘴都是草药时，用手势示意我，拉尿冲洗一下伤口，然后将草药敷在我受伤的大母指上，伤口马上不流血了，疼痛感也随之减缓。当我正谁备说声谢谢时，只见他大张着嘴，舌头硬硬的说不出话来，因为他摘的草药有麻醉的成份。平时给村民用药时，都是将草药摘回来用擂缽加工。用嘴嚼草药那是在野外遇到紧急情况时出于无奈才用嘴嚼。当时我很揪心，一直陪他到能说话，我问他你怎么不顾自己的安危呢？他说不打紧的，我有分寸的，有麻醉成份的草药最后才放进嘴里嚼的。看到你疼痛难忍的表情，只能尽快减轻你的痛苦。后来药农又给我换了几次草药，是摘回来用擂缽擂的，他的草药配方还真管用，几天后，疼痛感全无，也未发炎，而且伤口愈合得很好，因为是锯伤的表皮组织受到过破坏，但也只仅留下一丝丝痕印。后来听队长说：很多草药都是药农种在或移栽在山坡边的，为了让它们有药性，才没种在熟土中的。

为了改善伙食我们经常去老司城猛洞河边钓鱼，（我们住的地方距猛洞河四华里，距祖师殿三华里）去田里捉青蛙或者照泥鳅鳝鱼，而照泥鳅鳝鱼是要用枞膏油的，因为枞膏油照的亮光面积宽，手电筒是用来捉青蛙的，照盲青蛙的双眼以便捕捉，用来照泥鳅鳝鱼就不划算了。有一天中午天气晴好，伯兰借来一把直斧，去砍点枞膏油，准备晚上去照泥鳅鳝鱼。枞膏油必须是阳光照射时间长的老松根底部才有，树龄至少有十几二十年，表皮会有枞膏油的痕迹露出来。砍的时候不能砍得太深太多，不然的话会影响松树的再生长，伯兰平常很少使用直斧，这种斧斧口窄斧身长，用力时稳定性难掌控，多是用来制作瓜瓢或凿木头的大方眼的。当伯兰破第二棵枞膏油树时，脚没站太稳，凿斧砍得一偏，斧口直接滑向左腿肚子，划出一道寸多长的伤口，伯兰大叫一声，紧紧捂住伤口，斜靠着大树，痛得直打哆嗦。幸亏附近有个村民在放牛，他是看着伯兰进山的，看伯兰背着背篓拿着直斧估计是去砍枞膏油的，也就没打招呼。听到伯兰的尖叫声，知道出事了，立刻跑过来，看到伯兰受伤，立刻将头帕取解下来，将伯兰伤口的上部扎紧，不让伤口过多的流血，又牵来一头通人性的老黄中牯，将伯兰扶上牛背趴在牛背上，往村里药农的家里赶去，牛牯很听话，小心平稳地走着，好像怕将趴在它背上的人摔下来，可见动物也有怜悯心的.。药农看到伯兰的状况后，先将伯兰伤口周边血迹用纱布擦净，马上拿岀止血止痛消炎的草药粉敖在伤口上，然后将伤口紧紧地包扎好。我也赶过来，看到伯兰还是痛得冷汗直冒，药农就让伯兰躺在床上，背着我按住伯兰的某个穴位，伯兰的疼痛表情才减缓。并对我说：伯兰这两天只能暂住在他家，以便观察随时治疗，幸亏送来及时，伤口也没伤到骨头和主筋脉，治疗起来要快得多。队长也赶过来，问明情况后，问药农是否要将伯兰往石堤区医院送？因为公社有要求，要将知青照顾好，不能出问题，特别是人生安全。药农说路上的颠波对伤口沒有好处，送来时伤口一直在流血还没有被感染，有把握治好伤口。到了晚边时，药农给伯兰换药，查看伤口后说：明早背伯兰到凉风洞冲洗伤口后再敷药。队长还是安排作了应急准备，派人绑扎一副担驾，并指定了四个人，如果伯兰的伤口发炎，马上往石堤区医院抬送。凉风洞在一座石灰岩的半山腰，经过老祖宗们多年的修缮才有一条可行走的路，洞内常年有淡淡的硫磺水流出来，进洞口几米后有人工凿出的一个小水坑，水温很低，据说水怎么舀也舀不尽，碰到炎热的夏天，村民有空就喜欢到洞口吹吹凉风，舀点水擦洗身体，顿觉清爽舒服。遇到过草丛钻灌木丛时惹上无名肿毒，或皮肤搔痒，去凉风洞洗几次就没事了。

第二天清晨，我和另一个壮小伙将伯兰背到凉风洞口，将半开竹简槽插入小水坑，让水从水槽中流出来冲洗伯兰的伤口，边冲洗边用棉花球将伤口边的草药渣抹掉，按老药农的要求，一直要冲洗到伤口没有血色为止。冲洗完后将伯兰移到干燥处，让洞里的风将伤口吹干。这时药农己在家里将治疗的药膏调制好带到洞口，仔细看看伤口后，在伤口表面撒了些干药粉末，再将膏药敷在伤口上用纱布缠紧，让我们将伯兰背回自己的家。药农还说为了让伯兰的伤口尽快痊愈，每天来洞口冲洗两次，換两次药，就这样往返了七八天，伯兰的伤口结痂了，能撑着拐棍让人半扶着走路。药农又换了一种草药配方，再几天后，伯兰基本恢复，撑着单拐能走动，再经过多日养伤，基本痊愈，而且露出的疤痕不明显。

老药农没有娶妻生子，从不主动与外界接触，宗族内他算较年长的，堂弟们想过继一名堂侄给他做儿子，好继承他的衣缽，他说什么也没有答应。大队要安排他做几年赤脚医生，每月给津贴，他也搪塞掉，有一天，大队管文卫的干部带一位初中毕业的小伙子到他家，给他当徒弟，他也阴沉着脸，默不作声，还将加工好草药丢往火坑里去烧。急得大队干部连忙说：别烧别烧，只好悻悻地带着小伙子走了。每天跟他作伴的是一条叫山虎的狗，很通人性，平常有人来找药农的，它也只轻微地叫两声，告诉主人，来客人啦！但一到山林，就凶猛异常，警惕的双眼巡视着四周。在家只要看到药农背上背篓，拿上镐锄，立马走到药农的身边，哼哼唧唧的，意思要跟着去。这条狗有野外生活的能力，夏季末，秋季，冬季初进山林，无需给他带食物，它能找到吃的，野果子是它常吃的，有时还吞噬虫头蚂蚁，算是它的山珍海味。有一次还追咬一条腹蛇，被药农喝斥住，就再也不敢造次。有时药农采集完草药坐在山林间的光岩石上小憩，抽袋旱烟，山虎就在药农身边趴一会，看到一时不会走，就朝药农摇几下尾巴，向山林间走去找野果子吃，有时找到七月瓜或八月瓜，它又够不着，它会用叫声引来药农帮它摘瓜。这种瓜很香很糯很甜（听说现在有当地人在做人工培植的七月瓜八月瓜，销路极好，供不应求）。山虎这条狗还能自己找药疗伤，有一次药农到一个山坡采药，坡势极为陡峭，攀爬时就像贴在山坡上一样，山虎也跟着往上爬，爬到一半时，后腿一打滑，前腿又没勾住，跌倒在坡边的刺窿壳里，被老刺挂伤几处，只见它爬出刺窿壳咶干净伤口上的血迹，药农帮它摘掉几颗刺，看到伤不是很重，立马命令它自己去找药吃。山虎就一瘸一拐地到坡边找药吃去了，而且第二天伤口就好利索。1996年我们探访村民时问及老药农的情况，队长告诉我们药农在近八十岁时在家无疾而终，临终嘱咐队长不要给他立碑。药农是个好人，虽没有树碑立传带徒弟，很遗憾，但他的治伤秘方，救治过无数人，我们怀念他。

回长沙后，我跟在省中医附一院就职的弟弟谈及过药农给我治伤的经历，并给他看治伤的左大母指留下的一丝丝痕迹，他赞誉说：这是一次完美的治疗。并在给他的学生们上课时讲述这个成功的案例，讲述中草药在各个治疗领域的奇特疗效，还去查找资料，证实有味叫七叶草的草药有镇痛，止血，消炎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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