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的绣花鞋

时光无声

作者：时光无声

配图：来自网络

　　

岳母走了。 姐姐们在给岳母收拾房间时，收拾出了十几双岳母穿过的绣花鞋。这些绣花鞋，无论新旧，岳母将其洗得干干净净、摆放得整整齐齐。

岳母的绣花鞋，听三姐讲，大多是岳母自己做的，姐姐们只是时不时为岳母做上一两双绣花鞋。岳母的绣花鞋，在大脚人看来，是件件工艺品，小巧玲珑、做工精细。但对岳母来讲，是血和泪，是辛酸和艰难。

岳母是小脚，穿了一辈子的绣花鞋。岳母生不逢时，赶上了裹小脚的时代。我听岳母讲过裹小脚的痛，那种痛撕心裂肺，让人痛不欲生。我见过岳母的小脚，三寸金莲，仅一只拳头大小。岳母走路摇摇晃晃、颤颤巍巍，但岳母的步伐很坚定。岳母是用一双穿着绣花鞋的小脚，走完漫漫人生路的。

岳母有姐弟四人，岳母为大，另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岳母的大妹，我们叫二娘；小妹，我们叫三娘。岳母的弟弟，那年外出，就没再回来，死活不知。

岳母出生在云南东川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那里土地贫瘠，连草都长不好。在那个不起眼的地方，岳母十二岁以童养媳跟了岳父。几年后，有了大姐。那个不起眼的地方，生存条件太差，岳父决定离开那个地方。

在一个黑夜，岳母随岳父挑着简单的行囊，背着几岁的大姐，爬山渉水、风餐露宿，寻着外公外婆的足迹，一路向西，步行一百余公里，来到寻甸鸡街。在一个叫烧刀头的大山上安下家来。于是，先有了简易房，后有了土坯房，这全凭岳父母的一双手。

没有吃的，岳母到别人家已挖过的洋芋地里倒洋芋。倒回来的洋芋，大的用来吃，小的用来做种。倒的多了，岳母便背到街上换点大米回来。

慢慢地，岳母有了自己的洋芋地，有了自己吃不完的洋芋。好多年后，岳母随岳父搬出了大山，搬到了极乐村坝子，有了左邻右舎。后来，岳母家在极乐村，由大家庭成为了最大的家族。

岳母生育了十胎，除第十胎一生下来就夭折外，前面九胎全部健康成长，并先后成家立业。于是，妻子有四个哥哥、四个姐姐。岳母教子严厉，持家有方。哥哥们成家时，各人有自己的房子，但全吃在一起，一口锅里吃饭最多时有二十几人。吃饭人多，岳母便成了伙夫。伙夫岳母，精明能干，自己动手打灶，同岳父一起建房。岳母将家管理得井井有条，将家经营得衣食无忧。

岳母是小脚，穿着绣花鞋，但极乐村的乡间小路、田间地头，岳母留下了太多的足迹、挥洒过太多的汗水。上山捡柴、下地种菜，岳母不比大脚人差。栽秧季节，岳母就着一双绣花鞋下田栽秧，速度不落人后。

岳母最心疼儿女，儿女虽多，但个个都是心头肉。儿女们有点疼病，岳母急得不得了，赶紧送医，生怕有了耽误。儿女们身体出现不适，岳母常常自责：都怪我，在你们小的时候没有让你们吃好，落下了病根。

岳母先后送走了岳父、大哥、四哥、二姐夫、三姐夫、四姐夫。每次亲人的离去，岳母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那年，大姐喜得第二个孙子，常常将小孙子背在背上。岳母喜欢这外重孙，但又心疼女儿：你呀！七、八岁就背小娃，今天八十岁了还在背小娃。

妻子排行老九，岳母越发疼爱。年迈的岳母，时时刻刻惦记着妻子。那一年，妻子去看岳母，岳母将积攒下来的几千块钱塞给妻子，说是我家建房缺钱。妻子坚决不要，但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岳母要走的前几天，特向二姐交待，哪天我走了，你们不要告诉老九，他们太远了，来回一趟不容易。这就是岳母对妻子的疼爱，尽其所能，倾其所有。

有一年冬天，我去三姐家看岳母。岳母听说我要去，该睡了不睡，一直等着我。晚上九点，我到了三姐家。岳母的一个举动，让我终身难忘。只见岳母，拎来一只红色塑料桶，拿着一把大刷子，摇摇晃晃来到自来水龙头边，里里外外、反反复复刷洗，然后放到房间，叮嘱我道：外面冷，天又黑，解手你就别出来了！看着近九十岁的岳母，我没说话，只感觉眼睛潮湿了。

岳母疼爱儿女、关心家人、相夫教子；岳母为人实诚、待人宽厚、心胸开阔。岳母受全家人爱戴、被全村人尊重。岳母用自己的人格力量感染后人。那年，岳母摔了一跤，七十多岁的二姐身体不怎么好，但要去照顾岳母，儿女们不让，他们担心母亲的身体。二姐劝导儿女：你们可怜你的母亲，我也可怜我的母亲。这番话，让我看到了亲情的传承、爱的传递。

岳母的一生极其平凡，农村妇女、家庭主妇；油盐酱醋、衣食住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岳母的一生又极其伟大，这个伟大，是岳母如高山、像海洋般的母爱；是岳母不惧艰难、不辞辛劳的顽强精神……有了岳母这份爱和顽强精神，岳母这个家儿孙满堂、人丁兴旺、薪火相传。

岳母一生勤劳、一辈子善良，但勤劳、善良的岳母走了。岳母走得很安祥，用一种睡着了的样子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也许是岳母在告诉她的亲人：你们不要难过、更不要哭泣，我油已耗干、腊烛已燃尽，我想歇着了。

岳母高寿，享年九十八岁。岳母生于一九二二年农历六月初十，寿终于二零一九年农历二月初二。

岳母走了，岳母是穿着绣花鞋走的。岳母一双小脚，穿着绣花鞋，走过了山山水水、走过了春夏秋冬、走过了艰难困苦，最终走完了漫漫人生路。而今，岳母一双小脚，穿着绣花鞋，走向了另外一个世界。不知那里可好？好希望岳母，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不再是小脚，不再穿绣花鞋，“脚大江山稳”，您也有一双大脚，走路大步如飞；好希望岳母，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不再辛劳，更没有病痛；好希望岳母，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不再做这么多儿女的母亲，“儿多母苦”，您不会不知道……

愿岳母安息！

（写于2019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