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前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的母亲肖氏,如果在世的话,已经103岁了。可惜,老人家于1984年阴历7月初三就已经去世了,离开我们已经有38年了。38年来我一天也没有忘记老人家的音容笑貌。父亲英年早逝,母亲三十岁开始守寡,我们兄弟姐妹五人都未成人,还有爷爷奶奶。父亲是独生子,他走后,一切重担都落在母亲肩上,母亲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今天提笔写母亲,真不知从何写起。下面,就以故事的形式,写写我童年记忆中的母亲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附诗一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母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从小无爹实可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母亲撑起一片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坚强独挡肖氏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儿女五个不受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还有公婆二高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千斤重担她挑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小脚巾帼白毛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人生五味皆尝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儿女个个还争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老母心中颇得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本该享受天伦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却被天堂招了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天堂人间两不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母恩永远记心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百岁诞辰寄哀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厚德载物永相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一2019年4月5日清明 纪念母亲一百岁诞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的母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48年的秋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全国大部分地区已经解放,人们敲锣打鼓,欢天喜地,进行土改,迎接新中国的到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山西太行山上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一一北凹村,也不例外。村里成立了农会,斗地主,分田地,支援前线。别看村子小,能人还不少,还组织了话剧团,每天晚上都能听到那热闹的锣鼓声,他们是在排练节目。听母亲说,他们自编自演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好节目:“小放牛”、“刘仁贵参军”,快板、秧歌、魔术、杂技,样样都有。解放后那几年,北凹村的话剧团在周边的村庄,以至高平县城都是小有名气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48年10月初三,就在人们欢天喜地迎解放的时候,一个女孩,降生在北凹村槐树街下的张家小院。小女孩出生后,特别好看,皮肤白皙,带着灵气,家人给她起名叫“仙娥”,意思是仙女下凡来到人间的“小天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小天使”的到来,并没有给这家里带来多少欢乐,因为这个家里正面临生死灾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一一张仙娥,就降生在这个苦难的家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的父亲,29岁的父亲,腰部大腿根的地方,生了个疙瘩(就是现在所谓的肿瘤)。解放前,人们根本不知道什么瘤呀癌呀的,只想是生了个疮,慢慢就好了。谁知一病就是一年,不但不见好,而且越来越疼。每天躺在坑上不能下地,疼得大呼小叫。那个年代,那有什么医生医院,生了病就是用土办法瞎治,找些止疼的草呀菜呀,捣烂敷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有一天,我的爷爷听说村里来了一个野医生,会割疙瘩,就把他请到家,为父亲割疙瘩。那个人拿出一把小刀,在火上烤了烤,一刀就给父亲腿部的疙瘩开了个口,父亲大叫一声,当场晕了过去。母亲和奶奶救了好一会儿,才把父亲救了过来。从此,父亲一病不起,那疙瘩的口不但长不住,还一直往外流黑水。一家人眼看着父亲疼呀疼呀地叫着,束手无策。父亲就这样一天天地疼着叫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天早晨起床后,父亲显得精神好点,他对母亲说:“昨晚上我听见后底院刘家大婶叫我,说要和我相跟着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说:“胡说什么呀!人家刘家大婶早几天就去世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刘家大婶就是我先生刘文成的母亲。她是“血崩”,大出血而死。也就是现在的子宫大出血,要按现在的医疗条件,切除子宫止住血就好了,可是在那个年代,也是不治之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刘家大婶的大儿子,15岁当了兵,头一年还给家里来过信。据说,两年了没有接到儿子来信,大婶晚上梦到老虎追她,毒蛇缠她,她想一定是大儿子出事了,牺牲了,就郁郁寡欢。终于有一天,她郁闷过度,思虑过度,子宫大出血而身亡。撇下丈夫,四个儿子,三个女儿,撒手人寰。唉,这都是牵挂儿子太甚而要了命,为儿而死,可怜的母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的父亲没过几天也去世了。去世时,他紧紧搂着我不放,还狠狠地咬着我的鲜嫩的手指头不放开,母亲硬是掰开他的嘴巴,拽过来让别人抱出去了。真不知道父亲临死是什么心理:是舍不得心爱的女儿呢,还是“天使般”女儿的到来,没有挽救回他的生命呢?总之,将死之人都不想死,看着眼前白发的父母,年轻的妻子,可爱的儿女,作为一个29岁的父亲,他怎忍心,他怎放心!天知道他心里有多痛苦多难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父亲的去世,这个家就等于塌了天,留下年老的父母,年轻的妻子,五个儿女。爷爷奶奶就这一个宝贝儿子,连个女儿也没有,多可怜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的母亲比父亲大一岁,30岁开始守寡,守到何年何月!大女儿10岁,两个儿子,一个7岁,一个4岁,我是老四,父亲去世不久,小妹荣也出生了。一家八口人,以后面临的将是无尽的磨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父亲去世以后,母亲没有改嫁,她不忍心丟下公婆,扔下心爱的儿女,她毅然决然地撑起了这个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是个非常能干的女人,她出自名门,娘家不是地主也是富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的娘家是离北凹村八里远的牛庄村,在我们村西北方向。牛庄村是个大村,后来成了公社所在地一一“牛庄公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家在牛庄村东头,一进村就看见那高大的三层楼,修得非常讲究结实,高高的院墙外是一米多宽的护院河,河里长年有水,是为防止坏人特意挖的。从大门进去,是一个半圆形的很大很大的院子,有牛棚、马棚、碾棚、磨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二门修得更讲究,两扇门高大排场,门柱和门顶都雕刻着各种花纹。进去是个四合院,真像深宫大院,穷人哪住得起,母亲就出生在这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的外公家有煤窑(也就是煤矿)。从前的煤矿都是像打井似的,打到一定深度,就挖出煤。在煤井口按装有辘轳,把人放下去挖煤,一筐一筐地绞上来。一天,外公去煤矿上察看,被辘轳把打住脑袋,当场就死了。从此,这个家也败落了,外婆受了刺激精神失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家兄妹六人,两男四女,母亲是老二。大舅一直在河南做生意,外公家在河南郑州有商铺,二舅也神经了。母亲在娘家长到十八岁出嫁。母亲长得一表人才,针线活非常好,外公家所有人的穿戴,都是母亲一人所做,缝呀裁呀绣呀,样样精通,地道的一个民间艺人。解放前女人都缠脚,母亲缠着一双小脚,走起路来蹬蹬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外公去世,母亲出嫁,大舅迫不得已从河南回了家乡。大舅长得很帅,在河南娶了一位晋城市在河南做生意的一家的大小姐,非常漂亮。他们回来以后,妒忌母亲能干,和母亲关系不和谐,回一次娘家,总是不欢而散,也可能因父亲早亡,瞧不起孤儿寡母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家比起外婆家就差远了。我家只有三间东屋,住着爷爷奶奶,父母,还有姐姐,哥哥。一家六口挤在一起,很不方便。父亲和母亲合计,决定再修一座房子,没有砖,就修土坯屋子。所以夏天割完麦子,剩下的麦杆,母亲和父亲到处去捡回来,用刀跺碎,和上泥土,拍成砖的形状,晒干。过一个冬天,真正干透,才能垒屋子。母亲说,很辛苦,父亲起早贪黑地干活,生活条件又差,累了就躺在地下或青石上休息休息,劳累加饥饿,天长日久,父亲年轻轻就落下了腰腿疼病。终于在旧屋的南面修了一座土坯草屋,叫牛屋院。我就降生在这个屋子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父亲的离世,母亲肩上的担子很重,一家八口人,老的老,小的小,吃的喝的,穿的戴的,全靠母亲一人顶着。那时刚解放,我们家分得几亩薄田,分了一头牛。母亲起早贪黑下地干活。爷爷是老支气管炎,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常年咳嗽,冬天更利害,不能干重活,就是晚上喂喂牛。奶奶两只小脚,走路都不稳,更不能下田干活,在家做做饭洗洗碗。母亲像个男人一样,赶着牛车送粪,赶着牛车收秋打夏,身边带着大女儿,帮着推推车,装装车。一早一晚,还得带着大女儿大儿子,到三里以外的西河井挑水,西井没水了,就到后井挑,后井那坡更陡,母亲也是小脚,担着水走一段歇一会,儿女抬着水,到家后水就剩半桶了,吃水跟吃油一样珍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农忙季节,顾个短工也难,你是孤儿寡母,寡妇门前是非多,在那样的穷乡僻壤,流言蜚语会淹死人。母亲天生的倔脾气,累死不求人,事事不求人!晚上回到家,累得爬不起来,眼泪往肚里咽,也绝不让爷爷奶奶儿女们看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生活的磨难,练就了母亲的好嘴巴,什么事都得母亲出面,都得母亲去调停,谁要欺负她的家人,她会毫不犹豫地和他吵架,母亲说,这叫顶门事,你软他更欺。坚强的母亲带着她的儿女们,顶着日月的煎熬,看着别人的黑脸,回击着不时的欺辱,一路不屈不挠地走来,为这个家撑起一片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由于母亲的巧手,我们姐弟兄妹五人,总是穿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块补丁也补得方方正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秋天在场上打粮食,我和小妹荣在场上跑着玩着,小妹总是跟在后面二姐二姐地叫着,一个大独辮在耳边摆来摆去,两个好可爱的女儿,母亲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会不时地问一些奇怪的话:“妈妈,天上有神仙吗?山那边还有人家吗?您看,天上的云会飞呢!一会变成小狗,一会像马,一会像牛,好奇怪呀!”母亲无法回答,只好说:“你就仔细地看吧。”我坐在场边上,两手托着小脸,沉浸在美丽的遐想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当时村里成立了学校,来了一个姓李的老师,农会动员各家到龄的孩子上学,大姐和大哥都应该上学,但终因家里缺少劳动力,只让大哥上了小学。大姐很聪明,就是个子低,母亲说那是因为长年劳动,担水,抬水,压的不长个,其实是生活条件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村里的话剧团,农闲时间就排节目,大姐去看了几回,就会背台词了。大姐登台表演“小放牛”,演得非常好!清脆甜润的嗓子,迎来台下观众一片掌声。听母亲说大姐演过好多主角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姐在母亲的调教下,心灵手巧。她白天和母亲一起下地里干活,晚上在煤油灯下学针线活,她一学就会,比母亲还做得好,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母亲善于剪飞鸟花卉,大姐善于剪走兽家畜,母亲几剪就能剪出一对小鸟,活灵活现,大姐几剪就能剪出一双猛虎狮子,兔子,狗呀猫呀的,在她剪下活蹦乱跳。过年的时候,就数我们家窗户纸上的窗花好看,好多人家都来我们家讨要窗花,母亲和大姐总给他们剪很多,这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姐十八岁了,出落得秀气美丽,脸上的皮肤虽然有点黑,那是日月苍桑的赠于,并没能掩盖住她那青春的灵气。大姐要出嫁了,姐夫家是离我们村八里的鲁村镇。母亲和大姐忙着准备嫁妆,白天黑夜在做针工,剪呀缝呀绣呀,到迎亲那天,看我大姐的嫁妆,那个精致呀!看的人都赞不绝口!绣花鞋,绣花枕套,绣花粉擦,都是成双成对,衣服不多,但边边沿沿都绣着花,母女俩人那巧手针工,全在这里展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姐夫大高个,圆脸庞,看上去很善良,他高兴地把我那亲爱的大姐娶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年我八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最使我难忘是:每到春天,母亲就带我和小妹去地里干活,干小会活,母亲就让我俩去挖小蒜(一种很香的植物)。母亲就开始坐在父亲的坟前,哭个不停,一边哭一边诉说心里的苦楚。哭啊哭啊,把嗓子哭哑了,把眼泪哭干了,等我和小妹喊着:“妈妈,肚饿了,回家吧。”母亲才站起来,红肿着眼,拉着我俩回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时候,我总是在想:母亲为什么总是哭啊哭啊!幼小的心灵,很难理解母亲的悲伤、艰难、孤独、无助、无奈的心理。繁重的体力活,全家人的生活费用,哪样不得她操心!这样沉重的负荷,一度压得母亲喘不过气来,她有太多的话,太多的苦,无人倾诉,只好去父亲的坟头发泄发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由于家里没有男劳动力,我家的景况一年不如一年。尽管母亲付出了一切,打来的粮食还是不够全家吃,更不用说去换钱了。大姐出嫁了,大哥也辍学了。母亲一天天瘦了,头发也白了,实在没办法,就去老舅家借点吧,老舅不但不借,还戏落母亲几句:“你多能呀,还用求人。”母亲和他吵上几句,不欢而散。睹气回来,又去父亲的坟头哭上一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的三姨嫁到米山孝义村,她家比较富裕,姨父前妻去世,留有一女。三姨嫁过去,又生了两儿三女,孩子六个。三姨从小没学上针线活,每到冬天,姨父就赶着马车来接母亲,我和小妹总是跟着去。姨家大大小小的棉衣棉裤、鞋、袜子、帽子,都是母亲一手做好。进了腊月,快过年了,我们才回来。这样,母女仨就有饭吃了,减轻了家里的负担。好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八岁了该上学了,但家里太困难,眼看着同龄人都上了,我不能上。我在母亲面前老哭闹,直到1958年我十岁,母亲才送我上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58年冬天大炼钢铁,大哥被派到十几里远的靳寨村炼钢厂,十四五岁的孩子干着大人的活,很受罪。母亲去看了一次,决意要换回大哥,自己去。因为她是寡妇,寡妇家的孩子无人疼,只有母亲疼。母亲过年回到家,两手都是血泡,我们几个儿女,抱着母亲痛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一生是苦难的,我的拙笔怎能写清,这里只是万分之一而已,回忆起来总想落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的母亲,亲爱的母亲,坚强而伟大的母亲,您的恩情比海深!比山高!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待继,我的母亲 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一2022年5月20日,女儿张仙娥回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