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时节的交替总在轮回,伴着惊蛰雷鸣,仲春时节到了。大地渐暖,万物萌动。耐寒的玉兰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娇嫩的花瓣,白色的、紫色的、还有米黄的,朵朵花儿缀满了树杈,吐着阵阵清香,在乍暖还寒的风气里绽放。马路边、街角处和公园里,人们不约而同拿起了相机或手机,拍下心仪的那一朵、那一树花儿,庆贺着真正的春天来了。</p> <p class="ql-block"> 我喜欢玉兰花,特别白色的玉兰。春寒料峭中,一众光丫丫的树丛间,一朵朵洁白亮眼的玉兰花打破了严冬的枯寒,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难怪被誉为迎春之花呢,接下来将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温暖啦。</p> <p class="ql-block"> 玉兰年年如期而开,但每到这个节点,似乎又有了些新意,起码我感觉如此。可能随着年龄,经历多了想的也多吧。年轻时风风火火,脚步慢下后,思考就成了生活日常,消遣着充裕时光。现在玉兰开了,我会在花前静静发呆,从一树花想开去,天马行空,任由驰骋。看着玉兰纯粹而不带瑕疵的洁白花瓣,总希望它多开些时日,让春天来得更有风姿,多些招摇。进而会因这份初春里的纯净之美,想到其它。比如由“白”生意,想到留白,再联想到留白的种种……</p> <p class="ql-block"> 说到留白,由留和白构成的这个动宾词语,顾名思义即留出空白,也或留住清白,也或其它,不一而足,理解会因人而异。网上百度搜索词条,一曰:艺术角度上说,留白是以“空白”为载体进而渲染出美的意境的艺术。又曰:应用角度上说,留白更多指一种简单、安闲的理念。词语释义通常是约定成俗之结果,我一凡夫俗子就不予置评了。</p> <p class="ql-block"> 而我想到留白,倒会想到中国书画艺术中缥缈和空灵衍生出的那种意境。一张宣纸铺开,袅袅几笔呈现出的疏密有致间,是一种文化的传承和精神的写意。南宋著名画家马远的《寒江独钓图》,一幅画中,一只小舟,一个渔翁在垂钓,整幅画中没有一丝水,而让人感到烟波浩渺,满幅皆水,方寸之间亦显天地之宽。予人以想象之余地,如此以无胜有的留白,是哲学层面的美学思考。中国传统书画技艺为何以写意而非写实延续呢?我想通过《寒江独钓图》便可略知一二,大概还是民族特有的哲学取向和文化认同所致吧。</p> <p class="ql-block"> 当代绘画大师吴冠中早年毕业于国立杭州艺专,后赴法留学,博采众长、学贯中西。到了晚年,擅长写实的他一改画风,将写意理念融入西方写实技艺,成为当代画坛留白高手,赢得了广泛赞誉。“笔墨等于零”理念贯穿了他的画作,简单风景到他笔下就流动着别样意蕴。每每惊叹他的艺术表现,一幅幅意境幽远的作品,多一笔就突兀了方寸,只能赞叹留白的神奇。然而境界是思想的养成,笔墨之外是对生活的理解。不到那个火候,又怎能悟出那般洒脱飘逸?常言道,大道至简,悟者天成。不知吴冠中先生那支神奇画笔是否已阐明了相关?</p> <p class="ql-block"> 其实,我印象中的留白是存于现实中的。不过它与百度词条中释义的留白稍有不同,是一道以徽派马头墙建筑构筑的空间为画布,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场景留白,成就了一幅静美的人文画卷。</p> <p class="ql-block"> 那是多年前了,当时的家乡还是个恬静在莹莹波光和袅袅暮烟里的水乡古镇,青石板和马头墙延伸出一条老街,也锁住了一方天地。记得一个午后,我穿过那条老街,拐进一条幽静小巷去河边。长长光影里,狭窄曲巷、素色粉墙拉伸着视觉的纯净,片片马头墙营造的安逸让人倍感静谧。忽然,一串歌声飘来,接着眼前一亮,前方一个穿花裙的女孩出了粉墙来到巷里,一蹦一跳欢快地向河边跑去。伴着渐远歌声,花裙在素墙间飘逸,格外耀眼,宛若一支彩笔在历史构筑的灰素画布间欢愉,让人联想到国画写意的韵动……</p> <p class="ql-block"> 这分明是现实场景中的一道留白,无非是时间在作画,后人在前人已置的画布中继续而已。看来点滴生活日常也可成就画一般的美,衍生出醉人意境,深入我们的记忆。多年后,读到戴望舒先生的诗歌《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就想到那个巷间的情形。不过,诗中的雨巷是落寞的,和着迷茫情愫;而我感受到的那一巷留白却是欢欣的,素墙间跳跃着的花裙又是美丽的,那瞬间的生活之美也如《雨巷》诗歌中的文字那般,在心间悠长,悠长……</p> <p class="ql-block"> 世间的美都有缘由,就像现在玉兰花开了,这一树一花呈现出时光静美的背后,是大自然周而复始的轮回,承载了人们对春的向往;而素色小巷中飘过的裙摆,缤纷色彩婀娜于陈年累积中的那一瞬,又何尝不是世俗本真之美?是时光塑造了两者相隔久远的际会。确实,时间虽带走了太多琐碎,但也积淀了不少美好。</p> <p class="ql-block"> 随着年龄增长,认知也在修正,渐渐感到留白不仅留存在传统书画艺术中,不仅留存在素简马头墙构筑的世俗日常里,若将留白引申至人生取向和价值层面,那它也伴着口口相传和片片文牍,留存在了时间长河中,其中不乏做人的道理。</p> <p class="ql-block"> 在家乡西南方约五华里处,有个叫齐家山的地方,那里有一墩野冢,周边杂草丛生、荒蛮日久。村民路过常会绕道避开,也没人在附近选址建房。一次偶然中打此经过,一众同行者中恰好有人知情,就聊起了它的过往。原来此冢年代已久,要追溯至明初,与本地一位历史名人齐泰有关。里面葬着齐泰的堂兄弟齐敬宗等多人,他们皆因齐泰削番被连坐诛杀。</p> <p class="ql-block"> 齐泰作为本地历史名人,他因削番遇害之事在当地可谓家喻户晓,我之前早有耳闻。那是明朝建文年间,建文帝朱允炆即位后,便采纳兵部尚书齐泰等人建议进行削番,引发燕王朱棣发动了靖难之役。经过多年战争,最终燕军攻陷京师金陵,朱棣夺得帝位,建文帝失踪,齐泰与黄子澄、方孝孺不屈而死…… 大致如此情况,不算详尽,却也知大概。但当有人聊着那段惨烈历史,而与之相关的历史遗存赫然眼前时,足实让在场的我震惊,仿佛穿越了历史尘封,闻到了那股凄风中飘来的血腥。</p> <p class="ql-block"> 此后,我关注起明初发生的靖难之役,开始搜寻与齐泰相关的信息。齐泰(?—1402年),本名德,字尚礼,别号南塘。明太祖赐名泰,明初名臣。从齐泰的本名和字能感觉到家庭对他寄予的期望,他也不负所期,于洪武十八年(1385年)中进士;至明太祖赐名并于临终时召授顾命辅佐皇太孙朱允炆,足见他是可堪大用的栋梁之材。但世事难料,历史进程由太多未知因素左右。因建文帝未采纳齐泰谏言,战事胶着中临阵换帅,改由只能纸上谈兵的李景隆统帅大军,从而一败再败,最终导致削番功败垂成。史料记载:泰被获执至宫中,永乐帝亲审之,然泰无惧色但求死,俨然铮铮忠烈之士也!</p> <p class="ql-block"> 齐泰因削番遇害,透过宏大的历史经纬,向后世呈现了悲悯的人生画卷。他戛然而止的生命使这幅画卷失去了主角,猝然就空白了,这一切还可算“留白”外延扩展后的不同解读?一道人生的留白?它拷问着生命的意义和价值,让人痛心,促人思考。</p> <p class="ql-block"> 时空悠悠,历史烟云随风在飘散。道不尽几多落寞,几多梦幻。拨开迷雾,彼岸漫漫,但见前路却凄惨。在靖难之役刀戈声中,齐泰消逝了,带着满腔忠诚、几许遗憾,更多心有不甘,仅留只语和片言,在凄风里飘零,在时光中唱晚!</p> <p class="ql-block"> 几十年后,大明王朝在永乐之治的文治武功中渐渐迷失。又一位著名人物出现了,他就是写就千古名篇《石灰吟》一诗的作者于谦。“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抑扬顿挫的平仄韵律托起的是他坚定的心志。</p> <p class="ql-block"> 于谦(1398年-1457年),字廷益,号节庵,官至少保,杭州府钱塘县人。永乐十九年(1421年),于谦登进士第。宣德元年(1426年),因参与平定汉王朱高煦谋反有功,得到明宣宗器重,担任山西、河南巡抚。期间因入京觐见时不向权臣王振送礼,遭诬陷下狱,因两省百姓、官吏乃至藩王力请而复任。土木之变后,明英宗兵败被俘,他力排南迁之议,坚请固守,挽大明于即倒。明代宗即位,于谦升任兵部尚书。他整饬兵备,部署要害,率师列阵北京九门外抵御瓦剌大军,亲自督战并击退之,最终迫使瓦剌太师也先遣使议和,使明英宗得归。和议后,他仍积极备战,并遣兵出关屯守,边境得以安宁。天顺元年(1457年),因个性刚直、招人忌恨,被以“谋逆”罪冤杀。</p> <p class="ql-block"> 纵观于谦一生,他忧国忘身,口不言功,平素俭约,居所仅能遮蔽风雨。当时朝务繁杂,他独运征调,合乎机宜。其号令明审,令行政达。面对瓦剌大军绑架着明英宗的阵前胁迫,在那个皇权至上的时代语境里,他喊出了“社稷为重,君为轻”震耳发聩之声。他用可歌可泣的一生,兑现了“要留清白在人间”的誓言。这一切是否算“留白”内涵丰富后的不同解读?也是一道人生的留白?风烟也袅袅,岁月更茫茫。背影已远去,满目落尘霜。却又闻回声,飘荡在陌上。孑立于沧桑,何以赋思想?……</p> <p class="ql-block"> 时节的交替总在轮回,大自然循着内含的节律默默在前行。这萌动着勃勃生机的仲春时节,这蔚为壮观的一树树雪涛云海,驱散了严冬带来的枯寒,人们感受着风气的变化,倾听着物语的呢喃,用心在体验、在互动并回应着。徜徉花间的人们,此时又在想些什么呢?会不会如我这般,一任遐思在飞扬?</p> <p class="ql-block"> 文人墨客笔下,玉兰花总被赋予报恩的意象。报恩说的直接点,也就是回馈。而我面对着这一树树玉兰花,天马行空想开去的留白,其实说到底也是一种回馈。中国书画艺术中的留白,马远、吴冠中的神奇之笔看似握在手中,其实是把在心里,是思想的回馈,在画布上留白;素简小巷与彩色裙摆构成的场景留白,不同风物形成的对比之所以神奇,是时间的回馈,在空间里留白;而齐泰、于谦的人生留白,他们的忠烈、清白何以载入史册,是品格的回馈,在人生中留白。</p> <p class="ql-block"> 面对纷繁的尘世,个人何其渺小;但于独立的个体,思想又何其广深。世事皆有因果,世事也多回馈。一切都已过去,一切又会开始,只有心灵的画布一直呈铺着,等待着每个人去留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