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光彩影话海棠，——水星园王族海棠拍摄随想

戴占军

　　水星园的春天很美，有三大花卉景观——玉兰、樱花、海棠，不输任何一处观花名胜。

这三种花卉，玉兰开花最早，除了腊梅和迎春，它以花型硕大，一夜全开的气势，宣告“早春霸主”的地位。

　　水星园的玉兰，有黄白、紫红两色，实为二乔玉兰，是玉兰的一个变种。它由玉兰和紫玉兰杂交而成，原产于我国，一年开两次花。

由于耐寒、耐旱、抗热，对土壤及环境适应性强，所以在世界各地广泛分布，成为早春和中秋的主要观花植物。我家小院里的那棵，也是二乔玉兰。

　　与在土坡上下漫生遍长的玉兰不同，水星园的樱花和海棠，分别作为行道树栽种，夹道而立，连接社区内环形步道和中心水系，颇有花径逐波的趣味。

　　但上述所言，只是环境设计的初衷和数年前的实景。如今所谓“花径逐波”，已大打折扣。

花木还是那些花木，但水系已是一“滩”死水！

原来水中满是锦鲤遨游，但不知曾几何时，水星园掀起一股“捞小鱼儿”的热潮，老人孩子一起上阵，小抄子、大笊篱地招呼。

赶尽杀绝后，物业只能再往水里下鱼，老少业主再捞。如此反复，锦鲤变草鱼，大鱼变小鱼，小鱼变没鱼。从此老少爷们不捞了，水也成了一“滩”死水。

社区的环境品质，每况愈下，其实是人的品质的表征！

　　好在，这些花木活得还不错。

幸亏做饭不烧柴禾了，否则任你“一树梨花压海棠”？没影儿的事儿！早当柴禾砍了！

因此，每当我看到漫坡的玉兰和夹道的樱花、海棠，就很同情因为俄罗斯“断气”而采购木柴的欧洲人，同时庆幸俺们水星园，已经杜绝柴灶了！

　　水星园的樱花，我曾专题介绍过，是关山樱，日本种。

现在世界各地种植的樱花，都是从日本引进，甚至一些植物志书，已把“樱花”改成“日本樱花”了。不过，樱花也好，日本樱花也好，一个不争的史实是，樱花原产自中国，日本樱花，都是中国樱花的后裔。

　　和韩国人不同，大部分日本人都老老实实地承认中国古代文化对日本的影响。比如樱花，日本正统文化群体中，大都认同樱花是在唐朝时传到日本的历史。

中国秦汉时期，已有宫廷种植樱花的记载，唐时把樱花作为观赏花木，已相当流行。

而日本是一个十分注重拿来主义、学习创新的民族，他们引进中国樱花后，不断改良优选，培育出多个享誉世界的品种，如寒樱、河津樱、雨情枝垂、染井吉野樱、大岛樱、雏菊樱、八重樱等。而关山樱是八重樱的一个重要属种，又称为“红樱”。

　　在唐代诗歌中，据说李商隐是最早以樱花入诗的文人，其《无题四首 》中有诗言：

何处哀筝随急管，

樱花永巷垂杨岸。

东家老女嫁不售，

白日当天三月半。

把樱花与嫁不出去的“剩女”搁在一起，听着挺惨的。

而明代宋濂的《樱花》诗，则把樱花捧得很高，也做实了日本樱花源自大唐：

赏樱日本盛于唐，

如被牡丹兼海棠。

恐是赵昌所难画，

春风才起雪吹香。

　　宋濂诗中所言牡丹替代海棠，典出何处不得而知。但从他的身份学识来看，在当时宫廷中或上流社会，人们对牡丹的喜爱，也许确实是超过了喜爱海棠及樱花。

宋濂祖籍浙江义乌，是明初著名政治家、学者、文人，被明太祖朱元璋誉为“开国文臣之首”，文名远播海内外。作为明朝大儒，宋濂与来华日本使节、文人墨客来往热络，多有诗文唱和，喜欢樱花也在情理之中。

但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海棠才是一直受宠的花木，甚至形成了“海棠文化”。

　　据植物史学家考证，海棠在先秦时期或更早已经出现，汉代起用于庭院美化。至唐代，海棠花木大普及并深受人们喜爱，叹咏海棠的诗文层出不穷，开启了“海棠文化”先河。

　　海棠素有“国艳”之誉，甚至贵为“百花之尊”、“花中神仙”、“花中贵妃”。我怀疑如果不是贵妃杨玉环喜爱牡丹而引领了风尚，很有可能“国色天香”的头衔，早就给予海棠花了。

野史载，为了讨好杨贵妃，唐明皇诏令铲除百花遍植牡丹，朝野争相效仿。这莫非就是明人宋濂诗中所言的“如被牡丹兼海棠”？

总之假如没有唐明皇、杨贵妃独宠牡丹，也许海棠早就是百花魁首了。

　　不过海棠花，也有先天不足，就是较之牡丹等花卉，娇俏有加，尊贵不够。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观点，而是古已有之。

比如唐人何希尧的绝句《海棠》：

著雨胭脂点点消，

半开时节最妖娆。

谁家更有黄金屋，

深锁东风贮阿娇。

已透出浓浓的脂粉气。

而豪放派先驱苏东坡，写起《海棠》来，也先自酥了半边：

东风袅袅泛崇光，

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

故烧高烛照红妆。

最典型的是与苏轼同时代的宋人陈与义，他的《春寒》是这样写的：

二月巴陵日日风，

春寒未了怯园公。

海棠不惜胭脂色，

独立蒙蒙细雨中。

是不是很有风尘相了？

所以在我看来，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海棠是让人特别纠结的一款花木，她被尊为国艳、神仙、贵妃，却又可怜楚楚的，虽然很美很美，但总让人有种“偏房”或“小三儿”的赶脚！

　　因此，海棠这么一款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如此重要的花木，后来却有点儿马尾儿串豆腐——提不起来了。

比如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有关部门忽发奇想，在全国范围甚至海外华人中组织“中国十大名花”评选，最后的结果是，梅花第一，牡丹第二，其余是菊花、兰花、月季、杜鹃花、茶花、荷花、桂花和水仙花。

拥有“文化”的海棠，居然都没有入围！

　　而在民间故事或神话传说中，海棠的身世就更惨了。

相传很久以前，有个猎户，妻子早亡，独守着自己的闺女度日。这女孩取名“海棠”，美女一枚，绝色无双，人见人爱。

一天，在山林中，猎户突遭猛虎偷袭。为了掩护父亲，海棠姑娘勇敢地冲了上去，结果被猛虎咬伤。

猎户打死猛虎，背着闺女下山，鲜血点点滴滴洒满山路。海棠姑娘最终不治身亡，而她流淌在路上的鲜血，却幻化成美丽的花木，像是海棠姑娘的化身。

从此，人们把这种花称为“海棠”。

　　这个故事，我讲一次肉疼一次！挺好的一个姑娘，尚未经历美丽人生，怎么说没就没了？可见红颜薄命！

不过，若是没有她香销玉殒，死于虎口，也就没有海棠这种美到让人纠结不已的花木了。

所以，海棠姑娘不仅人美，心灵更美，应该成为五四青年节的榜样！

然而，水星园的这两排夹道海棠木，是否也是来自猎户他闺女“海棠”之化身，恐怕要打个问号了。

　　很多国人相信，海棠原产于中国。很多文章，资料，也是这样记述的。

我不能说这“不对”，但却可以悄悄告诉你：上述说法，概念不周延！

细分的话，世界上可归类于海棠属的植物，有上千种。我们只能说我国古人所说的海棠，包括《诗经•郑风》里的《木瓜》，以及我们现在能够看到的大部分海棠花木，原产自中国。

然而，不是世上所有海棠，都是源于中国。这与樱花的情况相似。世界上有40个樱花野生原种，中国占了33个，而现代的樱花，即所谓日本樱花，其种源恰恰来自中国。

海棠也是这样，原产中国的占主导，但并非全部。

　　实际上，甚至有人认为海棠是“舶来品”，是外来植物。

在唐代之前，中国典籍和各种文字记述中，并没有“海棠”这个名词，相关植物，被称为“木瓜”、“林檎”、“棠”、“甘棠”、“沙棠”、“奈”等等。

“海棠”这个名称，第一次出现，是在唐人贾耽所著《百花谱》中。

贾耽是贞元年间的宰相，还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地理学家。我同学徐永清的著作《地图简史》、《地图荣耀》中，曾多次提到他。特别是贾耽绘制的《海内华夷图》，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幅大型地图，并首创“墨朱殊文制图法”。

　　可惜的是，贾耽所编纂的《百花谱》已经失传，但书中关于海棠的记述，却流传下来：“海棠为花中神仙，色甚丽，但花无香无实。西蜀昌州产者，有香有实，土人珍为佳果”。

贾大人一出手，就给海棠极高的定位——花中神仙，但对其具体描述，却出现了“无香无实”、“有香有实”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状。这说明海棠这种植物归属宽泛，甚至有些“杂乱”。

　　后来的实际情况也确乎如此。在各种版本植物志中，海棠被描述为“蔷薇科苹果属多种植物”和“木瓜属几种植物”的通称。比如西府海棠是苹果属，而贴梗海棠则是木瓜属等等，听着忒乱！

最要命的是，对于海棠的来路，起根儿就纷争不断。比如与贾耽同朝代稍晚的政治家、文学家李德裕，在其杂著《平泉山居草木记》中，就有如下说法：“凡花木名海者，皆从海外来，如海棠之类是也。”

按照他的说法，海棠应该是“舶来品”，是外来物种。

　　不过古人的话，也不能全信。这跟当代人发言是一个意思，都是重要甚至极其重要讲话，但真假是说不清的。而囫囵包堆的海棠花，加起来上千种，说他们都来自海外？我不信；说他们都是中国原产？我亦不信。

比如水星园作为夹道树的这两排王族海棠，就是原产于北美，上世纪九十年代引进而来，目前已成为北京、华北和中原及西部地区用于美化环境的重要树种之一。

当然能认出她的真身来，并不容易。

由于海棠品种多如牛毛，很多长相很接近，所以就是专家也有走眼的时候。

　　水星园物业的园艺工人，在这两排树木上挂了两块铭牌，一曰“西府海棠”，一曰“木瓜海棠”。可惜都错了。就“类似”而言，她们更像“垂丝海棠”，但在叶形叶色、梗茎被毛、果形花态等细节上，又有目视可区分的差别。

谨慎起见，我特意请教了“行家”，对方看过图片后确认：“这应该是北美的王族海棠，或是其变种”。

这才有了现在这组文图。

　　尽管如此，我也不敢断言她们必定王族无疑，因为“假行家真立本儿”的事，时有发生。

比如俄乌打仗，目前结局未明，却“打”出了一堆中国“军事专家”。有唱衰俄国的，也有唱衰乌克兰美西方的，谣言满天、胡评乱析，满嘴跑火车，俨然代言人，不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就是别有用心带节奏。

我说让子弹多飞一会儿，不行么？！

在“海棠确名”上，我也是这个态度，很慎重的，没有跟着物业的铭牌跑偏而误己误人。

当然，也可能是我和“行家”都搞错了，贻笑大方也未可知。

　　然而无论如何，对中国人品性情操影响深远的“海棠文化”，在世间唯中国所独有。这一文化中所推崇的“海棠四品”，即西府海棠、垂丝海棠、贴梗海棠、木瓜海棠，更是原产自中国无疑！

而“海棠文化”的复杂性，也是世间少见的。海棠花既是“高雅清丽、金玉满堂”的象征，同时又是“伤感悲情、孤苦离别”的寄喻，甚至被民间一些地方称为“断肠花”。

　　然而在我看来，所有的花，包括原产中国的“海棠四品”或来自北美的王族海棠，也包括源于中国后经日本改良的樱花等等，都是美好的事物。

多一些“花事花争”，总比多一些“战事战争”，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