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天过海 （十八）

张北

做生意两件事最难：把自己的思想装进别人的脑袋，再将别人兜里的钱揣进自己的口袋。

一周后，招行天时基金项目推介会在格兰云天酒店如期举行。当我急匆匆地从香港赶到会场时，活动已近尾声。这总那总的致辞、演说没赶上，康馨作为银行代表答谢客户，台上她妙语连珠，艳惊四座。见我到场，暼之一笑，继续口若悬河。我找了个后排的位置，打量着前排西装革履、旗袍深V的名门望族。一阵掌声后，康馨谢幕。后面还有一位基金方领导的发言，话不多，说的都是些项目手册里的陈词滥调。最后在主持人的提议下，来宾们上台合影。闪光灯此起彼伏，看那架势活动圆满成功。

台下她左右逢源，答疑解惑，让许多摇摆不定的客户加入了认购长龙，一度让我恍惚她是如何做到如此专业？

我像陶渊明误入桃花源一样，与现场的男女衣着相比，悉如外人。

远处终于得闲的康馨冲我使了个眼神，我跟随她的身影走出会场。

“你怎么才来，不是告诉你穿正装吗？”

康馨在前面走，头都没回，高跟鞋踩得咯噔咯噔响，跟她说的话一样铿锵有力。

“今天香港到货，办完事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哪有时间换衣服，再说我也没有西装……”

我对着她的后脑勺解释。

拐弯进洗手间时，她看了眼后面没人，停下脚步，说：

“钟总在，等下酒会我想办法安排你们坐在一起。”

然后低下头，压低声音说：

“他也在，保持距离。”

没等我回答，她径直地走进了洗手间。

她嘴里的“他”，就是行长，她的“老板”、她的“老公”。

那泼尿是我硬挤出来的，犹如见到行长时脸上硬挤出来的笑。

康馨咋跟行长介绍的我，我一句没听，只记得行长姓黄。

“欢迎张总大驾光临，早就听康经理说起您，没想到这么年轻，汗颜汗颜呢！”

说完他主动伸出手，那手冰凉，没有一丝热气，跟太平间里躺过似的。或许是因为知道他的身份，对他我没有一丝尊重：

“黄行长好，幸会幸会！别说哈，我跟姓黄的还真有缘，上学时喜欢看黄片，长大了喜欢捞黄金，今天又结识黄行长。”

行长听后莞尔一笑，说：

“张总幽默，等下晚宴再敬您！”

说完朝着其他客人走去，身后的康馨极为自然地踩着我的脚面经过，连个白眼儿都没留。

“这不是张老板嘛？”

寻着声音，我转过头：

“哎呦，钟先生，您好！您好！您也在啊。”

我装蒜般地回应。

“我中午就到了，刚出去处理点小事，错过了张老板莅临，遗憾、抱歉！”

钟先生的客气和儒雅总让我感觉到虚伪至极！

“大佬，您可别这么说，在我们东北有个形容词儿叫小chuachua，此时此刻用在我身上再合适不过。”

钟江不明就里，我也懒得和他解释。倒是他打量了我一番后说：

“您这是刚从香港回来吧？”

我无从判断他是猜到的还是早有耳闻。

“是的，今天有货到，过去看看。”

话没落地，钟先生拍了下我的肩膀，示意我出去聊。我不知道如何拒绝，只能跟在他身后。在酒店走廊的西点桌前，钟先生拿了两杯咖啡走向窗边的茶几。他递给了我一杯，问：

“加糖还是加奶？”

“钟先生，别，太不好意思了！我一晚辈儿，这些本该我做，那敢劳烦您。”

钟江把料理盒推到我面前，说：

“北方有句话叫一回生二回熟，以后要是不介意咱就别您啊、钟先生了。我叫你张老弟，你叫我钟大哥，好吧？”

说着他向宴会厅扭了下头，又补充了一句：

“和他们说话太累！”

我哈哈一笑：

“好啊！我一吃蘸酱菜的，还真不适应一口一个总，满嘴都是您的。”

“怎么样？老弟，这次去收获如何？”

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好在之前有些准备，唉声叹气地说：

“哎！不理想，大老板不仅给我减量了，价也涨了不少！”

“为何？”

“竞争对手多呗！”

“正常，商人嘛，重利不重义！货几时到，准备怎么出？能都给我吗？”

“嗯……”

我犹豫着，欲言又止。

“怎么？”

我记起老克的话，和钟江练起太极：

“货太少，这次我打算细水长流。家里十多个小弟，他们闲着也没事儿做，留一部分翻新，留一部分给散客。当然了，您是我的大客户，最大头还是给您。”

“怎么又您了？没事儿，年轻人多些生意途径是对的，我赞成！这样，到货了给我电话，我了解下数量、质量咱们再谈，有啥我能做的，老弟随时沟通。”

从钟江的回复中我能感觉到他的不称心，但我说的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宴会开始前，康馨像朵交际花一样穿梭在各个角落，安排我位置的事儿恐怕是分身无术了，好在我被钟江拉到他身边。圆桌十二位，其余的一个不认识。大家互换名片，各自寒暄，那份虚假的热情就像一道道冷餐，看着好看，但不对味；彼此间推杯换盏，口口声声说互通有无，期待合作，其实不过都是些假大空的客套，犹如高脚杯里的那点红酒，空间很大，干货很少！

我是在草苛里长大的，住不了空中楼阁，也听不了伊索寓言。宴会进行到一半，眼看着黄行长、基金经理、康馨等一众人要来敬酒，我假装回电话，佯装有事儿，草草告辞。钟先生起身相送，我谢绝。没曾想，他耳语说：

“等下看短信。”

没等进电梯，手机滴滴了两声：

“兄弟别走，大堂等我，十分钟。”

不胜酒力的钟江脸色红润，说话也高了个声调儿：

“兄弟啊！看出来你不耐烦了，逢场作戏也是必修课啊！”

我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说：

“没有，真有事。”

他一笑：

“走，哥安排你下一场，喝个痛快！”

“就咱俩？”

老钟一怔，问：

“兄弟，还想叫谁？要不我让康馨过来？”

我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老钟掏出手机，很久对方才接电话：

“黄行长啊，今天你大丰收啊，恭喜恭喜！你少喝哦，我在翡翠订了间房，等下你和康馨过来喝会儿，我和我兄弟张圳先去……”

听筒里的回复听不清，一片杯盘狼藉的声音。

翡翠明珠我太熟了，每个星期都来签到，但在钟先生面前我就是只菜鸟，那间最豪华的“翡翠一号”之前一次没进过，与之相比，其他的包间不过就是东厢房、西厢房。

喝酒是我的强项，灌人是我的绝活。没等黄行“夫妇”驾到，在老钟的配合下，大半瓶XO已经倒进他的胃里，人有点软，舌头有点硬。他请我的目的很简单，要通吃我的货，我七绕八绕的岔开话题。我来的目的更简单，想知道他的底，套用《鲁豫有约》的模式聊天，轻松拿下。加上酒的助攻，他就像八戒娶亲那天一样，原形毕露。

他的消息来自于他的妻子，现任皇岗口岸边检的领导。他的生意多元，包括炒楼、炒股、电子、开模、服装……

年轻时风餐露宿，喋血街头。出狱后，迫于生计，蹬着板车收破烂儿，也是通过这项技能敲开了他岳父家的大门，进而走进了村长女儿的卧室。凭借帅气的外表、强壮的体魄征服了那位不用看就知道长相得多么“出众”的过期土著剩女。

同样在他嘴里，我更近一步了解了黄行、康馨。黄行长是他的铁哥们儿，他亲眼见证了这二十多年来，他是怎么从信贷员小黄爬到的副行长老黄。康馨则是老黄前几年才收割的韭菜，比他的女儿还小一岁，每个月有两三天充当着他的“老婆”，其余的大部分时间则是他业务的金字招牌。凡手持钻石白金卡的客户，都是他的猎物。他在总行负责开发基金、信托。新项目诞生对他来说不是难事，销售、融资则是刚需。

对于大多数成功男士，共同的嗜好就是美女，这也是最容易捏碎他们的软肋！康馨就像他的手术刀，轻轻一划，就能剥开富豪们紧锁的心门，有了缝，再来股春风，千树万树的梨花也就开了！

在深圳，钱就是万能的，有了它拥有一切。正如醉倒前老钟所说，大到海陆空，小到公检法；正的邪的，黑的白的，此刻他全摆。他拍着胸脯对我说，有事儿说话，他的绰号叫钟摆，摆事儿的摆！

康馨架着黄行长进来时，我也已经晕晕乎乎，她看了眼坐我身边妖艳的小姐，一咧嘴。老钟的呼噜山响和妖妹跑调地唱着：不如跳舞，聊天都不如跳舞，让自己觉得舒服，是每个人的天赋……相比，不相上下，互不相让！

黄行长已经叫不出来我姓氏名谁，几个小时前波光粼粼的“地中海”退潮了，宴会上倔犟无比的那几根头发偃旗息鼓，朝着一边耷拉，任凭他怎么胡撸都无法归位。

黄钟大吕，琴瑟和鸣！

他们都睡了，我坐在沙发的这头，她坐在沙发的那头。

她发信息问我：

“你们谈的好吗？”

我回：

“挺好！”

我发信息问她：

“你们谈的好吗？”

她摆弄着键盘，久久没回一句话。

深圳，现实到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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