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老物件之一

杖理民俗馆

对话老物件之一三星礄碑双峰县石牛乡湴田村，有一个约一平方公里的三角形小盆地。历史上，杖理丶井家湾丶郑家台，三处简陋的老屋场各居一角。后续有人在盆地中心建房，请风水先生看地並给屋场起个名。先生说这里窝风藏气风水好，山不待说，水口天门开，地户闭。三处老屋场呈三足鼎立之势，便呼形喚象出了堂号《三星堂》。堂前有条河，有过洪水冲垮堤坝的汎情，从没有干涸断流的传闻，为有山泉活水来。河上历来有木桥，本无名，从此步堂号叫开了《三星桥》。木桥易朽，数年要换。是哪朝哪代始架，没人说得清。反正这里只要有人居住，一代二代或趟水过河，三代不架桥四代会架的。那么这里自哪个朝代起有人居住呢？顺带聊聊。太公的太公听他太公传说过，湴田百数年前就发现几处砖墓。这是实话。有个砖墓穴现在仍完整，五年前我躬身进去看过，穴壁呈土红色，拱形顶，这墓上世纪初被盗，连同墓碑。先人们说碑上的字没人认得。我家屋后山也有坍塌的砖墓，青砖有弧形和长方形二种，现在还收有几块，砖上的石灰砌浆可辨。我还听说和我处山脉相连的燕霄那一带，也有这种砖墓。孩提时爸给我说“唐朝麻石宋朝砖，清朝杉木万万年＂，言下之意这是宋墓。若果如是，我们这区域开拓年代即使从宋末或元初算起，也有五、六百年历史。打住，言归正传，总归这木桥是有些年代的。 三星桥高一丈五尺 三星桥长三丈宽六尺 小时候我没少在《三星桥》耍，当然不是木桥是石桥。有时有妈妈或姐姐哥哥牵着手，三伏天在桥上歇凉，才几丈远，抬腿便到。听大人们说，在桥上可以看到上游不远的堆子山立有桥碑。大抵因为附近沿河二岸都是水田。堆子山是一坵水田中凸出的小山包，让桥碑有个靠山。我先只知桥上好玩，可以看河里小鱼和螃蟹。在永新完小读高小时才对桥碑感兴趣。因为教导主任曹长生老师几番到我家家访，看过桥碑，说碑序写得好，还背诵和解释给我听，嘱我读熟。我便抄下碑序读熟能背。碑序向我开启了写作文的一扇门，我在门外瞅了瞅。长大后，山里孩子往外走，半个多世纪间，虽不是千山万水，但对老家的许多事情靠听说往往就不知其所以然。这不，上世纪七十年代修公路，废小道，架大桥，《三星桥》从此静悄悄。听说桥碑早在修公路前几十年就不知下落。《三星桥》弃置，终会变成古董，这是时代的进步。可没了桥碑，确切地说看不到桥碑“序”，我很失落，《三星桥》也损失不小。这条石板桥和桥碑在方圆几十里不是唯一，然而桥和碑已是缺一不可，碑随桥而生，桥沾碑的光，碑沾序的光而声名鹊起，在乡村僻壤则不多見，或人无我有，人有我优。没走过三星石桥而能背诵这碑序的大有人在。我聆听过上一辈文化人朗诵这碑序，那如唱歌般的声音言犹在耳，摇头晃脑的形态如在眼前。我决心寻这桥碑，梦想找到完整的桥碑，最不济找到残碑也罢，不到黄河心不死。我先在当年立碑的田边路上河道寻覓，无果。再打听左鄰右舍公公级的老者，寻一块有字的青石板，手语打出“这么长这么宽”。水沟架板，铺路和砌阶级的石板，拢共看过二十多块，落空。进退维谷之际，郑家台一老者说堆子山是井家湾的，去那问问。言之有理，我立马就去。井家湾有我童年一玩伴，外出不知归期。我会见了几位老人，有的对陈古几十年的事记憶模糊，有人带我看过几块青石板，失望。我耐心等待我的玩伴，照当今网语是真正的发少。我妈和他妈无数次揹楠竹去永丰，总是同去同回，情同姐妹。我和他上山看牛下河摸鱼，就差裙连头裤连裆。不怕他不帮我。他读书少点子多。他没手机，我有的是耐心等待。仿佛冥冥之中有人提醒我找他或许有一线希望。“黄明堂，你还晓得回来。我怕你在那里过年咧”。等满一个礼拜，我到了他家。他天生一副笑臉，也不回话，也不叫坐，只拿了塑料杯去泡茶。轻身快步。“我只呷开水，莫放茶叶子。”“找那青石板有么事？你那些旧东西都挤满两屋了，还想加块石板。”我知道鄰居向他聊过石板了。他边说边从里屋取出钢纤，去阶级上拿了把大锄头，往地坪边上去。心有灵犀。我赶紧放下水杯起身跟上。他刨了杂草，刨开泥土，一会发出了锄头蹭石板的声响。我为之一振，这分明是一个美妙的音符。趋前一看，青石板。老天保佑，但求有字。“搭把手。”他拿了钢钎叫我。他用钢钎撬起石板一寸许，我便往开启的缝隙里塞上一个石子。“这下容易了，歇会，还是老了呵！”“那边有字冒？”“急烂副卤水。”可能有戏！我思忖。我俩扳起石板横着立定，我再也耐不住，瞄一眼石板贴身的一面，心跳加速。青石板翻身躺在松土上，舒坦！我拔把草抹去石板上的土，板上端《三星桥碑》四个大字吸得我的眼珠子出水。“有土车子吗？”我问他。“哪个推？”我手拍胸脯。“三百斤是块铁。”“也许吧！本地青石板嫩逊，靠加大厚度才牢靠，肯定轻不了。不过你晓得的，一付杠手七分力，就打三百斤，我只要担九十斤呵！”他把土车子推出来了，还喊来一人帮忙。一人压住车扛手，二人扳起石碑，有推有拉上了车。我做个深呼吸，试试车，确乎沉，但有把握。立定，默默神。躬身，车扁担上肩，双手紧扣扛手，左右瞄瞄，两脚挪挪，一秒钟内完成砥地、蹬腿、挺身，走起！“有身劲。”这时地坪多了几个人，不知谁在说。还有谁拍下图片，几经中转发给了我。运回来桥碑后的十多天里，我百事不探，鸡啄米都不赶，就侍奉碑。几番洗刷，碑上的字迹一次比一次清楚。我跪在碑上，辨认文字。开头所刻序言虽有模糊之处，不影响阅读，因心中有字：“我境三星堂，历有木桥通永市，往来大衢，每因风雨所浸，不数年而朽坏。宣统元年，初等为一劳永逸计，邀集同人，捐修石凖。迄民国六年春，因办团练剩存台票廿余串，复向各殷实捐集巨款，移架石条。自倡修以至今，阅数年而始告成，此皆诸君捐助之力耳，是为序。”序直排繁体无标点。桥碑失而复得，让我对她加倍的珍惜，没有她的真身露面，任我把碑序刻在铜板上，也没有这块青石碑的魅力令人信服和景仰。以往读碑都只是读“序”，这次我有心一字不漏全读一遍。紧接序言是捐款芳名，横排名列五排。上排右起有捐款第一名“竹山公十四串”，接下来十二串四串二串不等，读到第八名“彭裕禄公八串”，我惊愕地又细看一眼，没错。“太公，我哩太公”！我双手拍碑，呼唤声招来了好几位路人看热闹。我惊喜七十多年来的新发现，霎那间对桥碑充满亲情，同时自责过去读碑序是为背而读，生吞活剥。捐款人是纪功碑的主角，岂容轻忽。荒唐！这次不仔细辩认芳名，我便和太公“失之交臂”。细思礄碑，感慨良多。 “初等”邀集同人捐修石墩。出面邀集即是倡修，“初等”何人？序言中“初”字比其它字小三分之一，在直排行中右移半行，这是表示“初”自谦。“等”字指一个群体。“初等”则是名字中带“初”字的一群人。我遍访湴田同姓而名带“初”字，在宣统元年能出面管事的，只有彭裕禄公的七个孙，即我的父辈兄弟对得上号。宣统元年三房纯初20岁，大房求初16岁，四房连初12岁，泳初9岁，保初2岁，五房我的父亲南初8岁，叔父威初5岁。由20岁的老大纯初和16岁的老二求初动议，偕五个弟弟同台即是“初等”。或者由裕禄公和四个儿子动议，推出“初等”七兄弟倡修都有可能。总之，彭氏七兄弟是倡修者的结论经得起推敲，是板上钉钉的事。“初等”的下一辈解开了这个疑团，既彰显了先辈的功德，对后来者也传递了一筆精神财富。既有心改造，为何宣统元年只“捐修石凖”，捱了八年到民国六年才“移架石条”呢？答案只有一个一一地方太穷人太苦。这一带的田地森林多数是曾国藩家族所有。许多山民是曾家的佃农。谁不是省吃俭用积攒下几个铜钱为修石桥捐款。听上辈讲过，砌完桥墩捐款用完还差点尾欠。万般无奈之下，在石墩上架上杂树先对付着。面对半拉子石桥，人们心有不甘，有什么办法？我想曾府拔根毫毛比腰粗，至少会尽地主之谊意思一下，可反复寻覓辩认，桥碑上无曾姓。也许是“初等”穷且益坚吧。裕禄公捐款在六十五人中数额列前第三，十分的勉为其难。我在对老屋场的史实考证中发现，捐款当年他因自家维修和扩建房屋欠下一身债没还清。自已的孙辈是倡修，捐款不能人后。他的美德代代相传，今天的后裔们一脉相承热心公益。 民国六年春，得到当地办团练剩存台票廿余串的资助，“复向各殷实捐集巨款”，撤了木条，换上了四块青石桥板，了却了多少代人的夙愿。办团练剩存的这笔钱是最大的资金来源，何时结存，不得而知，没被贪污挪用，救了修桥之急。民国初期此处的地方官守，值得称道。石桥施工年代，永丰没有水泥，用石灰河沙黄土捣制成三合泥作砌浆，用本地层子石板砌成。至今113年，经历过多次山洪冲涮，桥墩桥板，无伤无損，就连桥两头铺地的石板都依然完整。这是工匠们用心血和汗水浇注的历史丰碑！ 石桥既成，不可无碑。书写桥碑则非求初莫属。他自幼聪颖入学早，在读书期间便为人书写过碑礼文字，少有名气。他也不辞，挥毫立就。惜墨如金，百单三字。文白相宜，雅俗共赏。不署名，或为留白，人格可贵。此际的彭裕禄公眼見石桥告成，额手称庆。膝下众子孙，文不借筆，武不借将，后来可期。我庆幸老年尚能亲力亲为重竖《三星礄碑》，慎重其事，不敢苟且。选址屋场前门外，以枝繁叶茂四季长青的桂花树为靠山，面朝人行大道。用钢筋混凝土现浇碑基和靠背。碑顶有我石刻的碑序，方便人们识读。我撰写並石刻碑联：沧桑百年惊喜裕禄公善举留芳名新纪盛世乐为三星桥重竖纪功碑《三星礄碑》重竖起来，结束了初立五十年，土掩五十年的坎坷命运。碑与桥记录时代兴替，承载历史沉淀，永无尽期！ 二0二二年五月 作者简介：彭校林，男，1941年生。退休人员。记得“作文就是写话”的师训。乐在对话老物件，讲出她们的故事，把话写出来。 文作者推车运桥碑 重竖的三星礄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