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悲歌：记晚清翰林陈鼎跌宕起伏的一生及其后代生活片段 之十六

FANG

八，后事后代难尽说



(一)对陈鼎儿女支离破碎的介绍

关于陈嶽生和陈慎仪，现在我妈家族的多数亲戚对他们知道的很少，因此这里我只能做些支离破碎的介绍。

虽然现在亲戚们对他们那一支知道的不多，但大家都知道亲戚里有位叫狱生(而不是“嶽生)的，并且知道他名字的由来。

记得小时候，我妈说起她的表妹-陈嶽生的女儿-陈鋗时，曾问我，“知道她爸叫什么吗？叫狱生，监狱的狱”，我问为什么？这名字多难听？我妈说，因为他是生在监狱里的。我脑子里立马浮现出小萝卜头，因为以我那时受的教育，监狱里的幼儿我就知道个小萝卜头。

其实除了菜市口和狱生两个桥段，我妈还说过陈鼎家什么事，我已记不清，但是一个人生在监狱里是不同寻常的，这事儿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我五姨婆的外孙女周玮则说，小时候帮家里拿信时，常在她外婆的来信中，看到有位来自上海、名叫“陈狱生”的寄信人，她外婆告诉她这是她堂哥，就是陈鼎在软禁期间生的儿子。

因为我妈家族都认定陈嶽生的大名就是“狱生”，没人叫他“嶽生”，因此我下面再说到他就用“狱生”了。

陈狱生1935年翻译的初中算学复习课本

可以想见，陈鼎去世时儿子狱生才实岁3岁多，陈鼎没有给儿子留下什么财产。之后他姐弟俩住在他们姑母陈德懿的赵园，陈德懿对他们照护有加，但那时赵家已然衰败，陈德懿自己要照顾一个大家，无力给他们更好的生活。但是作为一个尽职的姑母，她却四处奔波，想在她有生之年使他们有个自己的窝儿。

经一位朋友帮忙，我找到陈德懿给陈鼎学生汪康年的几封信(载于《汪康年师友书札》)，陈德懿在给汪氏和他妻子的信中都提到，由汪康年带头、众人(估计主要是陈鼎当主考官那届的举子们)凑钱为陈鼎后人购宅事，从信的描述上推断，那时陈鼎已殁。前两封信中，陈德懿说她到了上海，因汪康年公务繁忙，未及谋面，在第三封给汪康年的妻子陈禾青的信中，她写到：“……前蒙带筹舍弟家众觅宅集款，重劳常卿(好朋友)世丈(世交中年龄较大者)鼎力图成，实深啣感(心怀感激)。如已凑集，尚乞赐寄，因目下急需，不能不再渎清神耳(不能不再冒犯了)，至盼至荷。本人衰境日迫，极愿将其一宅安顿有方，而常昭(常熟)居室极昂极劣，殊难着手耳。……赵陈德音手启”

赵陈德音即陈德懿，她何时改名“懿”为“音”不得而知，因为她嫁给赵实，所以叫赵陈德音。

汪康年师友书札

在另一封写给汪妻的信中，陈德懿表示收到汪康年交来的名单，估计是筹集资金数额和筹款人名单，“伯弟家事，伉俪热心古道，为之筹划，五心啣结，非笔能宣，若得有成，皆大德所造，推亡固存，今人罕及矣。伯弟遗子女各一，皆出一母，子年方七龄，其父下世时止三岁耳，女年十七。子名狱生，女名慎仪，秉质均聪慧。子现延专馆教读，女入此间竞化高等班。姨太太两位，一生长子者，子已亡，抱领一女孙，作无聊之解。一家约十口，而内容如水火，鄙人周旋其间，煞费苦心，卒难冀效果，每为闷损。追念先人，泪坠如绠。季弟远宦四川，宦况清苦，不能兼顾。仲弟之事，君等悉知，无容更述。感君雅爱，故一一缕陈，不足为外人道也。……赵陈德音”

(我竟然在网上找到德国海德堡大学图书馆里收藏的赵陈德音(陈德懿)的照片和她左手手书的条屏↓，得以一睹这位反复在赵烈文《能静居日记》、《陈衡哲早年自传》里出现的干练女性的风采。)



创刊于上海的《妇女时报》1916年底的第二十期刊登了赵陈德音(陈德懿)的照片和她左手书写的条屏





创刊于上海的《妇女时报》1916年底的第二十期刊登了赵陈德音(陈德懿)的照片和她左手书写的条屏

这封信在时间上估计距离前述第三封信不远。

信里说到陈鼎的儿子和女儿是一个母亲生的，而生长子的那位姨太太，因为儿子死了，只好抱养了一个孙女。更证实了陈衡哲所说的一儿一女是三姨太生的，长子是二姨太生的。但奇怪的是没有提及死去的另一个儿子。那个抱养的孙女从没听家族任何人说起过，估计早已不在了。

信里说的一家十来口人水火不相容，这十来口人不知道是不是包括了陈德懿自己的家人，因为陈鼎那时已经下世，留下儿女和俩妾，并无十口人。而当时住在赵园的还有赵烈文的小妾小俞姬、赵烈文大儿子赵实的姨太太和女儿、赵烈文的二儿子赵宽夫妻和一个女儿，赵实和陈德懿的大儿子夫妻和俩子女、二儿媳和孙女、加上陈狱生一家四口，等等，共计18人，肯定矛盾重重。

陈衡哲1911年-1914年期间曾经住在赵园，看到她姑妈陈德懿为照顾家焦头烂额，其实陈德懿主要是照顾她自己因为吸鸦片而病病歪歪的儿子赵穆士和孙子孙女。陈衡哲当时在赵园成了大大小小的孩子头，带着他们运动、游戏，中间就有和她同岁的陈慎仪和十来岁的狱生。

我2021年拍摄的常熟赵园里的能静居，赵烈文的《能静居日记》即以此建筑命名。赵园是陈鼎孩子们曾经的乐园

陈德懿的信里还提到，最小的弟弟远在四川当官，但因为清贫，不能照顾到他大哥的后人。这个弟弟就是我太外公陈韬，因为为官清廉，没钱。仲弟(陈范，其实是五弟，因为陈鼎和陈范之间还有三个男孩死于童年)的事当时知识界都知道，他因《苏报》案已逃亡日本，回来后被端方抓进监狱，1906年出狱，陈德懿写信时陈范正辗转于浙江、湖南等地，颠簸流离，穷困潦倒，自顾不暇。也就是说陈家仅有的三个男丁，非死既在流亡，要不然就远在难于上青天的地方，陈德懿只能以一当十，来照顾这个关系如此复杂的大家。

大概陈德懿也是苦闷无人诉说吧，才对陈鼎这位能干且善解人意的学生把家里的事一一道来。

陈德懿为弟弟陈鼎俩孩子的教育煞费苦心。1907、08年间，她为陈狱生延专馆教读，也就是说陈家请的这个私塾先生只能教陈家的孩子，无权收其他的学生。陈慎仪也上了常熟当地学校，可能是个新式学堂，在那个年代是很不容易的。马海平写的《上海美专的女学生和女先生们》里说：陈慎宜(即陈慎仪，后来她一直用陈慎宜的名字，我之后文章里也用此名)是上海务本女学中学文科肄业、中西图画函授学校毕业、上海群学会词章科函授毕业。

务本女中原为"务本女塾"，1902年建立。此为1910年《图画日报》上刊登的《上海之建筑：务本女塾》

《申报》1920年9月7日报道，上海美术学校西洋画科二年甲级乙级插班女生第一批名单有陈慎宜，入学保护人为其姑母赵陈德音（住址为常熟彭家场赵园）。

集美学校卅五周年纪念册，左下角的山水为陈慎宜所画

1922 年6月毕业后，她又从符铁年、阎甘园、汪声远诸家研习国画。她是百川书画会会员，先后参加各种画展多次，任职清心女中美术部教师 20 年。从甘建华主编的《湖湘文化名人衡阳辞典》中看到，她的画作经沈淇泉代订润例(请人作书画所定的酬劳标准)，作品颇受时人重视。

从上述陈慎宜受教育的过程看出，她上学一直是年龄偏大，而且可能是断断续续上了不同的学校。前面肯定是因为她父亲入狱，母亲是陈鼎的三姨太，没钱供她上学，所以中间可能有耽误。但她后来非常专注于学习，30岁还去上海美术学校插班学习西画，毕业后又从名师学国画。要知道学画是要银子的，而她的姑母那时已经穷困到早已卖了赵园，却仍然全力支撑她的学习。

吴大澂当年应赵烈文之邀，去游水吾园(赵园)，并留下此画。吴大澂，清代官员、学者、金石学家、书画家。善画山水、花卉，精于篆书。

上海美术学校即上海美专，是由刘海粟等人创办的。这所学校的成立在中国现代艺术教育史上具有开创地位。1920年，有几个专修图画的女生希望深造，向上海美专请求插入二年级，上海美专于是于1920年6 月28 日在《申报》刊出招生广告，称准备招考西洋画科及普通师范科新生。这是美专头一次接受插班生，且美专让男女同校时间也不长，陈慎宜抓住这个机会报了名，那批女生中还有赫赫有名的潘玉良。

上海美专

上海美术专门学校ニ十周年一览中刊登的“本校过去各种小影”中之一（左侧圆框中为校长刘海粟，右侧为西画系二年乙班的女生潘玉良）。既然陈慎宜和潘玉良为一批插班生，这里也许有陈慎宜



毕业于上海美专的潘玉良，自画像

陈慎宜的画作在当时小有名气，直到现在还有影响。网上看到有一个由中国妇女儿童博物馆主办的“风尚与变革——近代百年中国女性生活形态掠影”展，这个展览是由中国妇女儿童博物馆研究馆员、策展人左烨策划的，她认为其中何香凝1944年在抗战大后方桂林所画的《菊花图》，以及陈慎宜的《卫国保家慰我征师山水图轴》是最有意义的两件展品，她说“民国女画家陈慎宜所创作的这幅图之所以引发关注，不在于其艺术价值高低，而是充分展示了她作为新女性代表关注社会的一面。”

陈慎宜的《卫国保家慰我征师山水图轴》

(上海务本女子中学最早是1902年在上海设立的"务本女塾"。后经过特科、专修科、师范等几个阶段，1916年改为上海县立务本女子中学。1919年~1927年3月，学校改用新学制。

中西图画函授学堂,是中国创办最早的图画函授学校。

百川书画会由黄宾虹等人于1933年10月发起，并举行过多次研讨会和画展。陈慎宜为第一届会员。

清心女中为美国传教士范约翰创办，首届毕业生为1906年，是当时上海著名女校之一。)



1947年清心女中毕业生合影

关于陈鼎的美篇，我写了一个系列，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点本篇右下角“来自作品集 乱世悲歌：… ”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