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弱智”的妈

颜嘉

　　母亲节到了，突然发现我从来没有写过与我妈有关的东西。母爱伟大，父亲去世后我也努力孝敬老妈。可我心里很清楚，我是发自内心地瞧不上我那有点弱智的妈。不是现在，而是从小到大就有的根深蒂固的认知。

我常常会遗憾为什么先离开的是父亲，甚至有时候还在心里抱怨父亲为什么把那么麻烦的老妈留给我们照顾。我知道这不应该，毕竟她是生我养我的母亲，我理应爱她敬她。我也为有这样的感觉而内疚。可每次面对处理事情近乎弱智的老妈还是有点无奈。

在我记忆里，我妈依赖性极强，没有我爸，她啥事也做不了。记得小时候，只要我爸出差，我家就变成了临时托儿所。因为我妈胆小，我爸不在家，她就会喊几个小朋友来家里住为她壮胆。还好那时候家长也不介意孩子去别人家留宿。除了打扫卫生别的事我妈都做不好：不会做饭。用我爸的话就是只会菜肉乱煮一锅，类似猪食。但凡有客人来，都是我爸亲自下厨。不善针线活。小时候我们俩姐弟好看点的毛衣之类的都是亲戚朋友帮忙织的，我妈织的针脚歪七扭八的只能穿里面。最拿手的打扫卫生用我爸的话就是“马屎皮面光”。我妈通常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拉开抽屉或柜子，把东西一股脑地塞进去，眼不见为净。看似干净，却不知里面是一团糟。我小时候常常听我爸抱怨找不到东西，让我妈不要打扫卫生，特别是不要收拾他的东西。这一点直接造成我妈永远找不到想穿的衣服，到现在她的衣柜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都是胡乱堆在一起的。曾经暗自庆幸我像我爸，东西都分门别类地归置好。介于此，我们家的证件等资料都是我爸收藏。不仅如此，我妈出门就跟着我爸，不看路，不看站牌，以至于她哪里都找不到，没有我爸陪着她是不会去访亲会友的。

最刺激的是有一次我爸中午回家宰好了两只鸭子就去上班了，让我妈带着我一起拔毛收拾。没想到我妈把鸭子放水龙头底下一冲，两只鸭子呱的一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我们走来，吓得我和老妈冲进卧室锁上门不敢出来。最后鸭子气绝倒地，我们也没敢再去收拾。我爸下班回家终究没有喝上鸭肉汤。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这让从小就喜爱烹饪的我对她简直不屑至极。

我弟弟遗传到我妈的运动细胞，八岁时就被市体育中心乒乓球队选中，可我妈没让我弟去，理由是我弟弟要尿床。我始终认为我妈缺乏远见，让弟错失了一次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小时候我有点肉嘟嘟胖乎乎的，可是我开朗大方，喜欢唱唱跳跳。六一儿童节班里选同学表演舞蹈，我跃跃欲试，可惜我那当体育老师的妈当着老师同学的面说我太胖，又腼腆出不得众。我被臊了个大红脸。自此在我妈无数次嘲讽后，升入中学的我觉得自己又矮又矬，彻底没有了自信。还好三十年老师的职业生涯的磨练让我重拾信心。

十九岁时有点婴儿肥的我自然也不被我妈看好。她忙着张罗我的婚事，在她的贬低下，我也认可了她的观点：像我这个丑样子的女生只要有人对自己好点就行了，其他不用考虑。我妈的话让我在恋爱婚姻里卑微至极，我青春岁月里唯一的一次恋爱就是我妈安排的相亲对象。生活中不是没有人对我示好，只是自卑的我以为自己全无追求爱情的能力。直到后来我妈的同学来玩，对我妈说：我的女儿是公主，谁娶她就是高攀。我得让我女儿好好挑一挑，找个好女婿。我还记得我妈大瞪两眼，被彻底颠覆了认知惊诧不已的样子。

我妈学校比我的学校离家近，孩子就每天跟着婆婆一起去上学。一年级期末考试女儿成绩不错，我还挺满意的。二年级的一天，我翻看女儿的练习簿，抽查了两题，发现她竟然都不会。我诧异地问试卷上怎么都做对了呢，女儿的话让我大吃一惊：每天的作业和考试的卷子都是老师告诉她答案完成的。第二天我请假去学校询问老师原因，没想到老师的话让我瞠目结舌：只要老师严格要求督促女儿认真学习，我妈就会向校长告状来批评老师，弄得老师们不敢再提要求。为了成绩好看不得罪我妈，老师们只好弄虚作假。我二话不说直接返回我的学校给孩子办理转学，自此跟着我上学。我暗自庆幸还好发现及时，不然就毁了孩子。

我曾经告诉过我爸千万不要让我单独带老妈出去玩，除非我爸同行。因为我妈比小孩还难照顾，常常被她弄得心力交瘁。她不能独立做任何事，甚至连瓶矿泉水都不敢去买。帮忙拍照就别想了，她啥也不会。勉强为之，那就不是没有头就是脚下的空间拍得比人还大。出门在外，她只会像块牛皮糖一样紧跟着你，让你为她服务。

但是唯一有一点我妈对我爸那是关怀备至，且言听计从。我爸生病后主要都是我妈在照顾，住院更是全程陪护。我爸病重的几年，我妈每天定时给我爸吃药，擦身体，按摩。她这辈子只为我爸一个人而活，我爸就是她的全部。我爸高兴她高兴，我爸难受她难受。三年前我爸去世，从此我妈的天就塌了。她变得无所适从，不知道怎么打发每天的时光。曾经是优秀的体育老师的她本来是能歌善舞，开朗活泼的，可现在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睡觉。一天二十四小时她有二十个小时在床上。每天叫她起床吃饭都让人费心。她不想看电视，觉得都不感兴趣；带她出外散心，她膝盖痛不想下楼，只能躺房间里大眼瞪小眼。无论怎样劝说都无效。

后来她说家里太冷清尝试去市区住，尽管她睡觉的时间还是多，做的饭都是黑暗料理，但是总算能跟着老同学们一起玩玩。看到她能和老友们一起聊聊天，散散心，我稍觉安慰。

　　又是一个母亲节，希望我“弱智”的妈能安排好自己的生活，开开心心地过完余生。也算没有愧对我爸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