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木月亮

母亲，是那么亲切又陌生。

几十年来，母亲虽然早已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甚至容颜也被冲淡在岁月的记忆里。可母亲却无数次清晰的出现在我的梦里，那温柔慈爱的面庞，似乎写着诉不尽的叮嘱与哀怜，总欲言又止，黯然神伤，欲抬手抚我的脸，微似轻触，却又带着无尽的伤楚，如影烟一般飘忽而去。

记忆里的母亲，永久定格在了那个成熟美丽的年龄，37岁。在没有改革开放甚至还有点小动乱的时代，母亲算是比较时尚的女子了。母亲身材适中，齐耳短发，善良聪慧，总是面带微笑，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母亲是长女，不仅要打理自己的小家，还要顾及她的娘家。还隐约记得，母亲经常为当地824派当头目的姥爷去“外面”跑些事情。感觉那时姥爷很风光，但有时会东躲西藏，母亲就帮姥爷去外面联络一些似乎很神秘密，一般人好像不懂的派性上面的与某种危险关联的事情。总之，在那个城里人吃香的年代，母亲的着装和见识不比那时城里工作的人差。因而就有人主动向母亲靠拢，听她讲外面世界的故事。在那个信息不发达的时代，母亲给村里人带来了外面新鲜信息，因此是见过世面很受欢迎的人。

母亲育有我们三个孩子，还有一个可以揽副业赚钱的男人。在那个刚刚解决温饱的年代，少有的的确良，是母亲常见的衣服。母亲还有一件双排扣大翻领呢子大衣，经常被人借去穿，也因此母亲在妇女中积攒了很好人员儿。很多人没有见过的丝质品,都穿在了母亲身上，一件月白色浅淡竖条纹的夏天半袖衫，也是我们兄弟姊妹和母亲，最后也是唯一的照片里她的穿搭。

那时，母亲是幸福的，家是美满的，我们是快乐的。

在我10岁那一年，这样的幸福却戛然而止。母亲突然撒手人寰，撇下年幼无知她的孩子们。那年哥哥12岁，弟弟只有6岁，一个家所有人的命运就此被完全改写。懵懂的我，虽然还不知道死亡真正的意义，对于我的家，我知道天塌了。我再也见不到母亲了，再不会有人为我们在冬天的寒夜里掩被角，再不会在热炕上围坐母亲身边听她讲故事，再不会有人在早起为我梳起骄傲的小辫子，回家面对空旷的院落再也没有了妈妈的应声，，，

天堂地狱往往只有一线之隔，线内是幸福，线外是苦痛，且来得措不及防。那时便体会了什么是人间冷暖。有一种善良，叫真诚温暖。有一种薄凉，叫雪上加霜。前者心窝暖暖至今感恩。后者犹如排山蹈海，各种流言蜚语，诧异惊恐夸张的表情，疏远夹杂莫名怪异歧视眼神，像天空中暴风雨之前的乌云实实覆盖在心上，压的人不能喘气。上天安排的命运，谁能奈何。平日里那些和颜悦色的人，突然变了嘴脸，各种难听的恐怖传言，悬乎又悬。也包括母亲生前一些曾经往来密切的所谓朋友。那是幼小心灵无法承受，痛彻心扉的无助和愤恨，要用一生去治愈。

母亲过世几天，就撞客她人。就是死了的人附体活着的人。撞客的人是同村的婶子，听说我妈妈生前与她关系还不错，这位婶子指名道姓，让我的同村的二姑去。事后听说那位婶子眼睛发直，眼神迷离，身体一动不动，以我母亲的口吻哭诉给二姑，交代了很多很多。她最放心不下的是3个年幼的孩子，委托二姑尽力帮衬，将她的孩子们抚养长大。二姑承诺了，并一生履行了她的诺言。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母亲还撞客过其他人，当时我很想去看看，可大人们总是偷偷的去，不让小孩子接触，只是事后，才在大人们透露只言片语中得知一点点信息。不知为什么我当时心里是害怕的，却又内心无比强烈的，希望我能过去看看，喊那人一声，“妈妈”，请她抱抱我，摸摸我的脸，感受一下那种妈妈存在的温暖，哪怕就一下，证明我还有妈妈，还有妈妈的爱。她只是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在我们身边，她悄悄的在附近我们看不到她的地方看着我们。那种渴望，甚至让我臆想她撞客的人永远别醒来，就以别人的身体做我们的妈妈，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母亲多次的撞客，以借别人的嘴交代她的担虑。慢慢随着时间的推移，相隔越来越长，说话时间越来越短。撞客的人轮廓越来越清晰，而母亲却似乎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

我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慢慢疗愈，渐渐长大。内心却暗暗发誓，一定要离开那里。成人后我如愿走出了那个刻在记忆深处爱恨交织的地方。或许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母亲，也可以安心的远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听说过母亲撞客的事。

多年以后，无论我走到哪里，母亲还是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手轻轻抬起，我迫切的把脸凑上去，似非摸到的那一刻，会猛然惊醒，好像母亲真的刚刚来过一样，会感到一股莫名的亲切的气息回绕。老辈人说，去世的人都不能和做梦的人讲话和碰触，因为本是阴阳两隔的。

我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我确信母爱的力量，会超越一些不太合乎科学道理的事。

母爱深入骨髓，佑护她的孩子，天涯海角亦可感知。

2022.5月母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