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纺织系统的上海女知青,呼呼啦啦的来了,不久又绝尘而去,令连队的男生黯然神伤。青春华年,逐日追风,渴骥奔泉,不足为怪。</p><p class="ql-block"> 留在我连队的二毛子,与他相处不久,便知他擅长舞文弄墨,且能说会道,舌灿莲花,在我们这些知青堆里,他的才情都要高出一筹。他的父亲是上海一所职校的老师,后来成了上海滩著名的书画家,他的母亲出身于徽商之家,读过诗书,是解放前的知识女性,也许是耳濡目染的缘故,二毛子写得一手好文章,且又能写生作画。他来连队不久与蔡光辉成了八拜之交——主要是蔡光辉喜爱画画的原因——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p> <p class="ql-block"> 蔡光辉,中等身材,脸相淳厚。他是与女朋友郝媞媞一同奔赴大兴安岭的。我曾在列车上见过他的画作,觉得他绘画很有天赋,特别是他给身边的人画肖像画,人与画对照,四个字:精准传神!他的女友郝媞媞,性格懦弱,喜发嗲,爱流泪。有人说,显弱势的女人好相处,不挑事,不争锋,不树敌,与人为善,适合做朋友和配偶。想想也对,女人要是尖酸刻薄,恶言恶语,咄咄逼人,说话如刀子一般伤人,对身边的人和配偶来说都是灾难。上海滩有句话“爱发嗲的女人最好命”,说的就是郝媞媞。郝媞媞后来跟了蔡光辉去了香港,生了二儿子,在养尊处优之中,日子过得很滋润。</p> <p class="ql-block"> 顾顺麟和蔡光辉在连队办了一次书画展览,主题是:倡导节约,反对浪费。这主题很有针对性,是针对知青中存在的对粮食和蔬菜的浪费,以及生活中诸多的奢侈现状。画展很成功,这从董指导员和杨副队长赞佩的目光中可以看出。董指导员军人出身,他身高挺拔,不严自威,背后我们都叫他“董大个”,他还兼着队长之职。</p> <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我们三五好友还常聚在一起喝酒。喝的自然是白酒,纯高粱酿造的。下酒菜以生切大头菜(卷心菜)和蒸熟后的切片香肠为主(香肠是从上海邮寄过来的)。酒倒在一个茶杯里,转圈轮流着喝。有见他人抿一小口耍赖皮的,于是将酒从杯中舀到调羹里,监看着灌入口中。二毛子和陆妙忠能喝,一斤不醉,我则不行,喝下二两,散席后就得扶着炕沿移步上床。</p> <p class="ql-block"> (在顾振乐的个人画展中,我与顾顺麟同他的父亲合影)</p> <p class="ql-block"> (顾顺麒父亲顾振乐的书画作品)</p> <p class="ql-block"> 二毛子在上海有个女友,叫蒋莉。他到东北后,他们之间常有书信往来。二毛子写的回信经常让我过目。他将林区的生活现状写得跌宕起伏,且字里行间那种对女友的浓情蜜意、缕缕情思,可直抵人的心坎,他给女友的每封信,在我看来,都是情书范本。蒋莉的家庭成份有点高,她父亲是旧时军官。二毛子与蒋莉处对象的阻力在二毛子的母亲身上,二毛子的母亲是家属工厂的干部,政治眼光不似普通人。</p><p class="ql-block"> 二毛子从家中随身带来了他父亲珍藏的一摞书,书以翻译书居多,其中有莎士比亚的《奥瑟罗》《哈姆雷特》、普希金的《上尉的女儿》《叶甫盖尼.奥涅金》《普希金诗选》、巴尔扎克的《欧也妮.葛朗台》、拉夫列尼约夫的《第四十一个》等。我们向他借书,他便有求必应,让人随便拿走。</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三.助攻木材生产大会战</p><p class="ql-block"> 新林林业局辖塔源、宏图、新林、大乌苏、碧洲、翠岗、塔尔根、富林等八个林场。入冬后,正是采伐的黄金季节。冬季采伐,有两个有利条件: 一是落叶松、阔叶林树叶飘落,野草、灌木丛枯萎,林子清了,人在林中视野开阔,不至采伐时因大树伐倒误伤他人; 二是冬季封冻,树木中的水份成固态,采伐过程中不会造成夹锯。这时候也正是林场的贮木场木材归楞,和林中木材拖离现场,需要清出小道增加人员投入的时候。于是,我们部分知青和连队职工接到上面通知,让我们去塔源,支援塔源冬季的木材生产大会战。</p> <p class="ql-block"> 出发的那天刚过“大雪”节气,早餐后,我们将自备行李扔上解放车,人都爬上了车坐到了行李铺卷上。参加会战的都是男职工,二十余人,连队派了两辆车送我们去翠岗火车站转乘列车。</p><p class="ql-block"> 在敞开似无遮无挡的车上,车速带出的飒飒寒风,几分钟之后,就让我领教了透心彻骨的寒冷滋味。穿了皮袄绵裤,就是缩成一团,也难于抵御凌厉的寒风渗入肌肤的感觉。当然,既已坐在车上,也只能忍着。我乘坐的第一辆车先期到达了翠岗站。后一辆车,车到人却未到,让人好生奇怪。原来在接近翠岗时,那辆车的人员因实在受不了刀刮剜肉似的寒冷,都下了车; 剩下的几公里,他们决定徒步而行。陈怀银用塑料布包裹了铺盖卷,这塑料布在严寒中竟冻裂成了碎片片。这就是初冬的大兴安岭,还未到冬至,就给了人一个下马威。</p> <p class="ql-block"> 翠岗至塔源,坐绿皮火车。上车便找空座,人就散布在几节车厢内。中午在火车上用餐。到了塔源站下车,中等个头的王志明因贪酒,喝多了色酒(果酒),醉得一塌糊涂。色酒甜滋滋的很好喝,不知不觉就喝多了,也常有人因此喝得酩酊大醉,呕吐不已的。于是,高个长相甜美的学友郁德权就一直陪着侍候。他俩是轧钢班不一般的同学好友。</p> <p class="ql-block"> 郁德权和王志明两人都居住在吴淞区的海滨新村。通过朋友的朋友介绍,我在学校时就认识了两位。我们曾一同参与了痛打持刀砍人者的行动。然而持刀砍人的是一名精神病患者,他砍人不负法律责任,我们打他,却要承担致伤致残的一切刑事后果。我当时跑得快,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有跑得慢的,被路人请进了老派。老派听了原委,也都放了。</p> <p class="ql-block"> 王志明来林区前,已有女友,女友陈雅芳是他姐姐的同学——这听起来让人蹊跷——其实是,他姐姐读书成绩差,连留二级,就留到了女友的班级。姐姐和女友后来成了闺蜜。这闺蜜因常到他家里玩,与他日久生情,擦出了爱的火花。王要到林区,两人分别前曾信誓旦旦,认为即使分居两地,今后终将也要在一起,并各自咬破食指,在两块白手绢上,分别写上了: 海枯石烂,爱心不变。手绢交换,一人一块。我曾看过他所珍藏的手绢,手绢上陈雅芳所写的字迹,因氧化已变成了铁锈般的褐色。他们的这种罗曼蒂克柏拉图式的爱情,很富有诗意和世间的美好。</p><p class="ql-block"> 王志明性格细腻,多愁善感; 对人真诚甜腻,有点婆婆妈妈,但绝对是个绝世好人。</p> <p class="ql-block"> 到了塔源,带队的杨副队长带了金志明、宋宏兴、刘德金、杨其龙、周宝楚等十余人走了。他们奔赴到离车站十几里地的山上,住下后给当地的采伐队打便道。冬天打便道不是一个清闲的活儿——确定路线后,遇上树木挡道,就要在树底下的冻土层打炮眼,灌火药将树炸倒。树桩是不能留在道上的,留下的话,对拖拉机碍事不说,还容易在拖拽成梱的木材时,木材被阻卡在树桩上。在炸树时,常常发生这样的情况,一声巨响过后,树被垂直从中间炸裂成两半,但炸成两半的树仍然屹立不倒,还要再打纤挖炮眼,然后灌药再炸。</p> <p class="ql-block"> 我和费耀邦、徐祖康、郁德权、王勇、王志明、黄秀文、陈怀邦、陈怀银、叶建民、盛新民,及一些东北职工则留在了火车站前的贮木场。</p><p class="ql-block"> 塔源是新成立的林场,贮木场的规模在当年还不算太大。场上每天忙忙碌碌的,也就是木材卸车、油锯造材、机械传送、轱辘马子传送、绞盘机归楞,但这些都不是要我们帮忙的工作内容。我们的任务是人力归楞,将贮木场散乱存放的木材重新搬运码堆。人力归楞分四人杠、六人杠、八人杠组合,我们知青抬木材刚上手,力不从心,所以抬的木材就会细一点,大致都采用了四人杠。我看连队的老职工抬的是六人杠。有人显然过去抬过木材,这从老职工的喊号声中可听出来:</p> <p class="ql-block"> 哈腰挂来——嘿!</p><p class="ql-block"> 挺起身呀——嘿!</p><p class="ql-block"> 同志们哟——嘿!</p><p class="ql-block"> 迈开步子——嘿!</p><p class="ql-block"> 脚下留神——嘿!</p><p class="ql-block"> 加油干呀——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号子声粗犷响亮,十分动听。</p> <p class="ql-block"> 塔源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工作上的劳累、抬杠压在肩上的疼痛,而是彻心彻骨的寒冷。塔源海拔一千米以上,对大兴安岭平均海拔只有四五百米算来,这里属于高寒地区了。有一天早晨,费耀邦出屋才几分钟,我们就见他鼻子的鼻尖冻白了。</p><p class="ql-block"> “不要进屋,不要进屋!”北方的职工跟他说,“抓一把雪捂在鼻上揉揉,可缓过来; 否则,你进屋子,会起泡出水烂鼻子的!”</p><p class="ql-block"> 我看到过一篇文章,说热带的非洲黑人因为鼻孔大,到欧洲严寒地区极易被冻伤鼻子; 而欧洲人大多鼻孔细长,冷空气吸入有预热功能,故有抵御寒冷的优势。但耀邦又没长非洲人的鼻子,而且我们这些知青中,鼻子都长得差不多,单单只有耀邦被冻了鼻子,这让我百思不解。</p> <p class="ql-block"> 1970年元月6日,我们离开贮木场的那一天,塔源的气温降至摄氏零下46度,早上,北风扬起了雪霰,打在脸上,若被刀割一般的疼痛; 迎风行走,那个突出在脸正中的鼻子被冻得真不知往哪儿放才好!我们背了行李,缩着脖子,个个倒退着走向火车站。</p><p class="ql-block"> 上火车到了翠岗,还得坐解放牌车回连队。天寒地冻的,汽车跑起来,自然还要忍受彻心彻骨的冷。坐在解放车上,我心里就念叨着:“我前辈子不知作了什么孽,所以今生罚我遭罪来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回到翠岗三连,继续猫冬,我的任务不再是赶牛车,而是被派到后勤锯圆木,劈柈子。不久就到了春节。在林区过春节,没鞭炮放,没电视看,安安静静的,吃了几天有酒有肉的饭食。到了三月份,翠岗的连队驻地,突然冷清下来。</p> <p class="ql-block"> 先是木工班的班长柴生带了一部分知青去塔尔根架桥。知青去的人中有金志明、王勇、宋宏兴、陆妙忠、卜登荣、朱重庆、刘德金等人。金志明后来跟我说,这桥是岗翠至塔尔根主干道上的一座单行木桥。桥有九桩八孔。他们承担的主要工作内容是凿冰坑、挖桩基、打桥桩、架木桥、筑引桥。他的工作是刨木护栏条、看沙台。在那些日子,给他印象最深的有: 一是宋宏兴风中高台护桩(别人用大锤打桩,他用手护持桩子),高空作业,他伫立桩边,稳稳护住木桩,能做到纹丝不动; 二是桥梁施工中,发生木工钻不慎掉入河中,王勇则奋不顾身跃入水中捞取。说来,这木工钻也就几元钱的事,在河面冰块刚刚融化的四月天,王勇能跳下冰冷彻骨两米深的水中捞钻,这种小题大做的精神,实在让人佩服至止。</p> <p class="ql-block"> (夏秋英、李大成与当年同在塔尔根林场工作的上海知青朋友在一起)</p> <p class="ql-block"> 下旬,连队腾出一部分人去盘古筑路。去的人有夏秋英、李大成、郁德权、叶凤仙、叶建民、王志明、沈忠华、杨其龙、蔡光耀、郝媞媞、董金娣、徐祖康、聂玉地、朱重庆、刘德金等人。先前大家都以为这些知青去盘古,属于支援性质的,干完就回来。但这些人走后,从此再也没回翠岗连队。盘古筑路竣工后,郁德权、杨其龙、徐祖康、王志明、董金娣等人被调往翠岗林场,夏秋英、李大成、沈忠华、叶凤仙、蔡光辉、郝媞媞、聂玉地、朱重庆、刘德金等人被调往了塔尔根林场。</p> <p class="ql-block"> 到月底,有个叫唐晓敏的上海女知青调入我连队。唐是翠岗林场的,因为谈对象卿卿我我被人盯上。盯人的原本就是一个无耻之徒,大家都称他为宫少尼(冯德英所著小说《苦菜花》中的反派人物)。有一晚,俩人在一处无人的帐篷中幽会。在忘情之中,宫少尼嗾使场部捉奸,被场部派人用手电筒光抓了个正着。她与对象陆某是纺织系统的中专技校生。场部作出处理,拆散两人,将唐晓敏发配到了我筑路连队。两性事件,到哪里都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后来,宫少尼自视劳苦功高,将所有的细节对见到的每个人都说得全首全尾。</p> <p class="ql-block"> 我在后勤劈柈子,常见到调到我连队的唐晓敏。她只是拿着弯把锯,默默无声地低头锯着木头。她从不与人搭话。我想她很自卑,也自视是犯了错误发配来的,并且这种错误是见不得人,让人难以启齿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