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渣同学

小草

今日闲暇之余突然想起昔日同学老渣，不免暗自痴笑。说来惭愧，我和老渣虽为同学，但他姓甚名谁，由于时间久远，已从我记忆中被彻底删除，现如今只记得他的外号叫老渣。

老渣是我高三复读时的同班同学。我们一个班六十多人全部为复读生，其中有复读一年的，也有两年三年的都见怪不怪，据说我们有一个前辈复读了八年最终得以金榜题名，该前辈也因此当之无愧成为了当时复读生们的典范，被老师所称颂，被同学所仰慕。但老渣的出现却暗淡了这个前辈的光辉，重新刷新了大家对复读生的认知。

记忆中的老渣一米七的个头，身体瘦俏，黑红的脸膛，鼻梁上架着副高度近视眼镜，头发如同秋后的枯草毫无生机乱蓬蓬相互粘连着立在头顶。老渣大多时段穿件脏兮兮黄色的确良旧军装，脚上穿着双部分区域脱了皮的黑色皮鞋。作为学生，老渣不但形象夸张而且行为更为怪异，他平时左手提着一个大罐头瓶做得茶杯，杯子壁上粘着黑乎乎的一层茶锈，茶杯里面时常泡着一杯浓浓的茶水。右手夹着一支拇指粗的旱烟，走起路来胸微向前倾，身体一晃一晃如同大公鸡，身上时时散发出一股呛人的旱烟和汗臭融合的复杂怪味。老渣每当从教室进来时就会引起室内一阵骚动，此时往往是男生低头窃笑，女生捂鼻闪躲。

开学不久，一位“有才”的同学便给老渣送一雅号“老渣”。据该名同学解读，老渣代表两层意思，一是老渣抽的旱烟在我们这里俗称烟渣子，二是老渣的外表看起来的确老成，不知情者绝对不会联想到他是学生，一定错误理解是学校的资深工勤人员或者临时务工人员。

老渣这个外号很快悄悄在同学中传开，并取代他的正式名字。刚开始同学们还是背地里偷偷称呼，时间一久都不再避讳其本人，有些胆大的甚至当面直呼。老渣也不介意，听到后只是嘿嘿一笑，爽快应允。这样同学们就慢慢的忘了老渣的本名，只有在老师点名时偶尔听到他的大名，但都觉得甚是陌生。

也许有些人认为我对老渣的描述过于极端，有贬损之嫌。但其实不然，老渣就是这个样子，也正应为这个样子，他才是我短短几个月的复读生涯中我影响最深的一个同学，也许对于其他同学来说同样如此。

老渣奇特的外表和夸张的行为一出场自然成为焦点人物，大家好奇之心油然而生，都想一探老渣的过往。于是乎好事者穷尽一切方法忙于打听老渣的信息，但探究结果是很少有人知道老渣其人。此种方法无效后，又有好事者绞尽脑汁，甚至投其所好不惜将自己抽的劣质纸烟藏起来，凑到老渣跟前，学着老渣的样子从书本上撕下半张纸，在老渣的烟的烟盒里抓一点烟渣卷起旱烟，边抽边咳嗽边套取情报。

大家本想着老渣发现这些人的“良苦用心”后会勃然大怒或者婉言拒绝，但老渣的态度就像他给同学们示以的外表一样，同样让人感到出乎意料。老渣竟然在一个恰当的时机，毫不保留的主动讲出了他的“传奇”故事。

老渣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老渣姊妹五人，他排行老大，一家七口人全靠家里的几亩薄田惨淡度日。面对生活的困苦和读书之间出现的不可调和的矛盾，爱学习的老渣被迫选择抽出大量的时间用于帮助父母地里劳作、寒暑假干小工补贴家用。高中毕业那年，老渣毫无悬念名落孙山，其实当时即使他考上大学家里的条件也不允许他去读书。

高考结束后，老渣背起自己的破褥烂毡走上了外出打工的道路。十几岁的他车站扛过麻袋，工地搬过砖头，河道里挖过沙土，那原本瘦弱的肩膀和稚嫩的手掌磨破了流血结成痂，痂被磨破了再流血。老渣每天咬着牙干着沉重的苦力，住着潮湿阴冷的工棚，吃着粗茶淡饭，但生活的艰难并没有摧毁他的理想，反而更加激发了他上大学的欲望，因为他明白这是他作为农民的孩子能摆脱穷困魔咒的唯一通道。

老渣每月领取微薄的工资后，他都分为三份，一份寄往家里供姊妹读书，一份存起来作为日后读书之用，还有最少的一份留给自己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历经六年的打拼，在助其姊妹完成学业。也给自一积攒足学费后，已经二十五岁的他再次迈进课堂。

听完老渣的经历，同学们都沉默了，这一刻我们都不再认为老渣的外表和行为有什么怪异，那其实是生活的风刀霜剑催生出的一种成熟、一种坦然，也是一种自信和坚强。

老渣学习很刻苦，那时学校晚上九点半教室就熄灯，我们都是点着煤油灯或者蜡烛继续留在教室里学习。在昏黄的灯光下，老渣手里夹着旱烟，桌子上放着罐头瓶茶杯，在烟雾缭绕中，他在浩渺的题海中畅游。早晨六点不到，我们都还在被窝里撒懒，老渣已经在学校角落里用他蹩脚的口语背诵英语单词 。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年高考，老渣在我们复读生中脱颖而出，成功考上了一所外省重点大学。那时的高考分数单都是在学校老师办公室领取，我记得老渣握着自己的分数单，在众目睽睽之下，捂着他沧桑的脸庞放声大哭。

时光飞逝，一晃和老渣分别已经二十多年，细细想来今日我并非偶然想起他！其实我们一直忘记的仅仅是老渣的名字而已，老渣那面对苦难的坚毅和执着早已深深根植于我的心里，他就像隐藏在心底的一盏灯，时刻在清除我前路的黑暗。那时能上重点大学，肯定为人中佼佼者，想来老渣毕业后一定有一个好的前程，现在按年龄算来老渣临近退休，不管他身处何地，我还是祈祝老渣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