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只是乡客

老 杨

　　清明，按传统我必须回老家为故去的父母和先辈扫墓，以表达对先人的尊敬与缅怀。清明前一天，雨后天睛，春暖花开，我驱车直奔近千里外的老家。

　　下高速途经县城，我有点恍惚了，明天才是清明，我现在不知道是直奔老家上山扫墓好，还是在县城先找个酒店住下，明天再赶回老家上坟祭祖。

老家我也有叔伯兄弟，远在外地，没与他们相约，也不想他们为我违反当地疫情防控规定而回。

这是母亲过世后我第一次返乡。父亲早年就不在了，母亲是一年前走的。办完母亲的丧事，我离开老家，在县城的姐姐家小住了几天。离别时，姐对我说：弟，以后回来就上我家来住吧。当时我点点头。当我今天再次回来，站在那熟悉却又陌生的县城街口，我忽然发现，自己不知该往哪儿去了。

以前当然不是这样，父母在时，每次回来不管多晚，我都会搭个车，或者步行，哪怕是深更半夜，直奔离县城几十公里外的汨罗江边那个不大也不小的一个古村镇。因为那里有父母在，那里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那里有我无数次在梦中梦到的儿时景象，那里有我的家。

平时我会提前告诉父母亲我要回来，有时也搞点突然袭击，忽然回到家中。尤其是父母见到我的“对影成三人”出现在家门口，他们的又惊又喜的情景，一晃几十年，好象就在昨天。

也有的时候我不急着回家，先到县城姐姐家歇个脚，走访一下同学朋友，第二天再回家。一到村口就看到手撘额头眺望远方的老母亲，露水打湿了她的裤脚，不知她从早上几点就站在村的路口。

每次回家，百年老宅忽然被人声塞满，左邻右舍，叔伯姨婶，儿时伙伴，你走我来，人流不息，母亲端出茶果点心，煮好自制甜酒，张罗待客，乐此不疲，兴奋不巳。在我们每一次回来时，老宅满屋都会呈现出一派欢乐祥和喜庆。这是我熟悉的老宅的味道，是亲情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但这一次，我恍然不知去向，我也可以象以前那样，先去姐姐家去落个脚，住一晚。我是少小离家历经艰辛颇重情谊，姐姐对我也不薄，姐弟情深，外甥们也还懂事。但那终归是姐姐的家。以前落个脚可以，甚至小住几天都没关系，因为那时我有自己的家，父母在家等我，我随时可以回家。现在再去姐姐家，那不是中转，我成了一个借住的客人。

想到这里，归家兴趣瞬间全无，心中油然而生阵阵归途的落寞、稠怅和凄凉。所以决定不去姐姐家，还是先回老屋看看 ―― 父母不在了，那里巳不是家，只能叫老屋了。

我不顾疲劳，一路风尘继续驱车回到老屋。老屋人现在多在外打工谋生，小孩上学，见不到什么人，我把车停在老屋路边。

老屋的墙脚开始坍塌，屋后一棵枣树无人打理叶尽枝枯。母亲去世后，淸理完老人的遗物，再也没有回来过。我绕着老屋转了几圈，眼前残破的老屋和记忆中的那个家，在脑中交织在一起撒得满地碎片。

门口遇到一个同辈邻居，邻居说：“回……”，说了一半又咽回去了，变成：来啦，要不去我家坐坐吧。我谢了乡邻，转身，满眼尽是泪。我意识到，对这个从小长大的村庄来说，从此后，我便是客了。

满腹的辛酸无尽的思念不争气的泪水，我不能久待，即刻离开老屋上山。在父母和先祖坟前挂上清明球，一 一 烧香磕拜。事毕，驱车返城，入住了一家酒店。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姐姐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在县城，住在某酒店。

姐姐责怪地说，何必住酒店，怎不来家住呢？我讪笑无语。姐姐又说，那你过来吃晚饭吧，我答应了。在姐姐家楼下遇见刚买菜回来的姐姐，邻居看见她问：家里来客了？姐姐立即说：什么客，我弟。姐姐的话让我感动，我知道邻居说的也没错。在姐姐家，我是客，我是客在故乡。

晚上在酒店接到女儿电话：爸，明天在家吧？我们回家来。我回答女儿：我回老家了，你妈在家呢。余生巳是乡客，转身，我是泪流满面。

在家乡，我已是客人；但是，只要我在，妻子在，远方的家永远是我女儿的家。

年少不觉家乡好，年老方知乡愁长。

 （根据近几年回乡碎片整理）

2022年5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