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8年前端午节前的一个晚上,妈妈终于受够了病痛的折磨静静地去了!<br> 我们兄弟、姐妹,儿媳、女婿以及被她疼爱过的孙辈们早已流尽了眼泪,聚会时大家更多地是追念她老人家如何的勤劳、如何的聪明、如何的灵巧、如何的贤惠、如何的豁达、如何的博爱、如何的达礼,深为当时的医疗条件和经济条件所限而只享年64岁抱憾!<div> 一个多月前老父92岁高寿无疾而终,已八十多岁的大堂嫂凄然说:“小妈可怜着叫病挼了一辈子!”我的泪一下子就溢满了眼眶;在和三姐一起去兰州的路上,曾在医院当过护士的三姐痛悔地说:“现在一想起妈妈走那么早,就觉得我是个二百五!”我哽咽着劝慰:“想想我们没有忘记妈妈的叮嘱,都对爸爸那么孝顺,他能活这么大岁数而没受什么罪,能享的福都享了,也没留下啥遗憾,就不要自责了!”<br></div> 也许任何事情都是辩证的。如果没有妈妈那么多美德,她何以在我们心目中成为无比伟大的母亲?如果没有她经受的磨难和病痛,又何以使我们这些已为人爷爷、奶奶者几十年由衷地纪念! (妈妈用过的针线盒) 近几年,有教育情结的我常回过头思考一些教育问题,其中如什么是有知识,什么是有文化;什么是学养,什么是教养,什么是涵养,什么是修养?于是自觉不自觉地就想起妈妈生前的一些语言,觉得她虽然从没上学读过书,没有知识,也就是没有什么学养,但由于出自耕读传家的大家望族,经其祖父母、父母的教育浸润,却着实表现得相当有文化,不要说得体的礼仪教养,良好的性格涵养,即使日常的一些词语发音都令我这个还算有点知识的人佩服不迭! 我在她的有生之年从没听到过一个城里妇女嘴里的脏词,更没听到过一句农村妇女嘴里的脏话,她有时也训责我们,但最多骂个“鳖货”;她不仅爱自己家的小孩,而且对亲戚、邻居家的小孩都关爱有加,有时会说“这龟儿子”,但我们当地人都知道这是一种爱称,和四川人的惯用词还略有不同。所以,我现在五十多岁了仍不会用脏词、脏话骂人,从而对网络和新媒体(甚至少数正规刊物)上出现的改头换面的脏词、脏话反感之极。 她说某人平易近人,就用“家怀”一词——这可是名著《西游记》里出现的词汇啊!<br> 她形容酷暑天喝一碗浆水或苹果叶泡的凉白开或甜醅汤用“缮伤”一词,估计现在的新锐作家们都拿捏不了那么准确。<br>关于“恶”这个字,很多上过学的人都会犯“可恶[è]、憎恶[ě]”这样的错误,但妈妈一定会说成“可恶[wù]”、“憎恶[wù]”。<br> 她说哪里又脏又油腻,会用“污酥”这个词,虽然词典里未必查得到,但很生动,而且在老家是通行的。<br> 她说大人虐待孩子用“操练”一词;她为了给村里人做衣服换工分托人铸了一个生铁熨[yùn]斗,但在说把事情办妥了时却用“熨[yù]帖”一词;谁瘫痪了她会说“挛到炕上了”;谁自杀了她会说“寻无常了”。<br> 过去在农村架火炉时有两根细铁棍夹炭,她叫“火箸”或“火筷子”,这都是经典文学作品里有的,而很多年轻人对咸阳的“箸头面”却不理解。<br> “堡”字,我亲见过许多人在一些地名里念成[bǎo],但妈的口语里一定会正确地发[bǔ]。<br> 妈妈形容哪个男青年潇洒高大,用“展拓”一词;来了客人或是祭祀时泡茶,会说“沏茶”。<br> 形容室内狭小妈妈用“窄便(别)”一词,形容人疲劳得走不成路说“脚下拌蒜”着呢,我最近在读老舍的《四世同堂》时竟然发现著作里也有!<br> 至于“抹[mā]布”、“和[huó]面”、“暖和[huo]”、“胳臂[bei]”、“模[mú]样”、“杏核[hú]儿”等更不会发错音的。<br> 在我们很小时她就经常说“供给[jǐ]我们上学”等话。<br> 前几天,在朗读几位民国时期的著名文学家的散文时,对“家雀”一词我专门进行了查证,原来应该读作“家雀[qiǎo]”,恍然想起妈妈就是这样叫麻雀的。还有一个词是她经常用来形容待人和蔼可亲的长者的,就是“蔼然”,但长期以来我不知道是哪两个字,结果也在散文里发现了,不知是我太孤陋还是妈妈太有文化?<br> 和电台“中国之声”里女播音员大声将“踔厉前行”念作“zhuo厉前行”、中央电视台一栏目男播音员将“句容市”念作“ju容市”相比,妈妈的有文化比有知识更见可贵!<br> (此图片为网上搜得) 妈妈在世时的年代还不时兴过“母亲节”,我们对她的养育之恩没有太多的表达,但妈妈的优良品德我们继承了,今天我突然顿悟,“妈妈”和“母亲”并不是内涵和外延均完全相等的两个概念,“妈妈”是生了孩子的生理意义上的所有女性共享的名词,而“母亲”则应该是有一定教养、一定文化(即使是非常传统的)的妈妈才配有的敬称!<br> 同样,“爸爸”也不一定等于“父亲”。如何由生理意义上的爸爸、妈妈上升为精神层面的父亲、母亲是我们每个人一生要修炼的功课!<br> 80年前,毛泽东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要求文艺工作者到群众中去,一方面要了解人民大众的生活并反映人民大众的喜怒哀乐,同时要向人民大众学习语言和文化,因为真正历久弥新的文化才是真正有生命力的文化,也是蕴藏于人民群众当中的。妈妈也是人民大众中的一员,她是我们姐妹兄弟的第一任优秀老师,是一位合格的“母亲”!<br> 谨以此文纪念敬爱的妈妈、伟大的母亲。<br><br><br> 翟大学<br> 二〇二二年五月八日<br> (说明:封面照片人网上搜得) <h5><i></i></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