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柳诉闲愁

春山君

萌柳诉闲愁

（一）

描摹柳树的词句，温庭筠《菩萨蛮》的两句“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我是极爱的。那初春时节，似有若无的纤纤淡雅和凄冷如梦楚楚冷艳之美，总使人怜爱不已，温八叉的才思妙涌，真是令人叹服。

国画中的柳树，我偏爱傅抱石，他的画，画得非常的独特，叶片很少，花青蘸一点淡墨或者脂绿蘸一点淡墨，轻轻地涂染，味道就出来了。那种浪漫晕得如梦一般，据说他把人家房东的女儿拐跑了，我想，他是一个很懂浪漫的人。

这现实中的柳树，我偏爱湖边的柳树，阴历的三月，风筝飞满了天，这时，去湖边踏青，碧波荡漾，水天相映。远看绿杨，绿得有了烟雾，晕得梦一般，禁不住近处去看，枝条还没有叶片，枝条下的绿脉楚楚流动着的是脉脉的春色，淘气的孩子用柳条拧了哨子吹，俏皮得很。

最美还是池边柳，柳丝低垂，临水照影，婀娜多姿。你看，池塘中，倩影摇曳，临风起舞，柳动影随，恰似对镜梳妆的少女，又如舞袖飘飘的仙女，此时的我，经常令人想到那幅千古绝对——“烟锁池塘柳，桃燃锦江堤”，十个字把中国人对于“五行”的思想嵌了进去，令人拍案叫绝！

（二）

我供职的学校，餐厅主干道东侧也有一排柳树，蓊蓊郁郁的，就像从地心涌出的绿色喷泉，茂盛的树枝冲出地面，射出地面，四散垂落，婆撒进“智慧湖”和路的两边。又似长发披肩的美女，新枝翠绿，密浓如发，披拂若裾，染出一路的浪漫。她们时而热情似火，时而温柔若水，时而洒脱飘逸，时而娇羞默默；一阵微风拂过，柳丝轻轻的摆动，在阳光的照射下，有翠绿、深绿、墨绿，东风轻拂，漏泄春光。缀满了绿色的叶子的丝绦，翠绿翠绿的，仿佛一河翡翠而向南奔流，又像一群亭亭玉立的仙子，长发披肩，仿佛在等待和沉思。

不单是我，许多同事备课闲暇之余，也都喜欢去西侧甬路柳树林走走，尤其是柳荫池塘。春日时节，绿杨如伞盖，娇嫩的柳叶像一个害羞的小女孩，柳丝飘飘，临风起舞，轻盈柔美，为这片池光水色增添了妩媚的风采，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嫩枝上，满是可爱的叶子，毛茸茸的小牙，就像是雏鸡嫩黄的小嘴，这“芽蕾”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像睡婴孩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世界。

绿柳林引来了许多小鸟，而有的在树上跳来跳去，有的像小孩子在荡秋千，有的尽情的欢歌，有的在树林里梳理着羽毛儿。絮雪纷飞的时候，柳絮花像扯碎的棉花，钻到人的衣领里，痒痒地，让人讨厌，也让人怜爱，留恋其中，如同“人间幻境”。

在学生的怂恿下，我写过几首池塘咏柳诗，几乎的都忘了，唯独这一首还有些印象，学生也比较喜欢：

校园池塘咏柳

一池绿皱蓄晴柔，

燕剪东风水自流。

最是亭边细细柳，

年年与我共春愁！

其实嘛，也都是些无关国计民生的“短恨”，“无故寻愁觅恨”的“闲情”，无病呻吟，可发一笑，不足为凭的！

（三）

小城平阳河两岸也有许多大柳树，据说树龄近三十年了，挺拔高大，都长成了参天大树。沿河看柳，是许多人春日的乐事，我也不例外，漫步在珠帘丝垂的走廊，春天的柳树，似乎是被画家涂上了上了一层淡淡的颜色，这种颜色当然就是淡绿色，卓卓风姿，每棵树上的叶包儿也许有上千个，如果那些叶苞真的是水墨点儿，画上去的抹点儿，那么柳树就是一株美丽动人的图画了。

我是学过几笔国画的，有一点点浅薄的体会。画柳，柳枝要长（这对你的中锋控笔要求相对较高），角度一定要斜陡，即夹角要小一些；叶片也要小一些，叶片不一定多但角度丰富，立体感角度要强；配图照例要画小燕子是的，但是不要太大，要萌一些，要传神；颜色最重要，脂绿会迎合很多俗人，淡淡的花青和淡墨味道是最雅致，这一点，丰子恺先生理解是很深刻的，我以为。

描写柳树的古典诗词，除了温庭筠《菩萨蛮》词的“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外，我更喜欢以下几首：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渭城曲》 王维 ）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咏柳》 贺知章）　　

摩挲数尺沙边柳，待汝成阴系钓舟。（《江上》 董颖）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蝶恋花》欧阳修 ）

又到绿杨曾折处，不语垂鞭，踏遍清秋路。（《蝶恋花》纳兰性德 ）

其实国画和诗词有许多相似之处的，都要有把玩不尽的韵味儿才好，那“似与不似”之间的妙境，让人玩味无穷。可见每门儿艺术都有其独特的魅力，这种“虚幻的生命”的幻境，不是理性思维所能给予的。

卢那察尔斯基曾对这种艺术“直觉”予以高度评价：“艺术家之所以可贵，正是由于他能提出新的有意味东西，能运用其全部直觉，深入到通常统计学和逻辑学所难以深入包含的领域中去。”至于什克洛夫斯基的“颠倒格式化”的“陌生化”艺术理论，浅显易懂，我也是极为佩服的。

（四）

如果柳树有性别，她一定属于阴，是女子，而且是纤纤女子，原来我很瞧不起她的阴柔的，还很主观的认为秋末冬寒时节，柳树便因抵御不了风寒雪霜的侵袭，早早落叶，观察了许多年才发现，其实不是这样的，柳树落叶是很迟晚的，只有到了深冬大风之后她才脱叶——这很出我意料，于是便很赞赏这棵柳树的坚强的韧劲。

它不一定生长在肥沃的土地上，却不自弃，顽强地生长；它遇到过数不尽的折磨坎坷和灾难，却一点也不屈服，努力地抓住每一点生存长大的机遇，把理想从发芽发展到生存，把生存转化为壮大，又把理想延伸向蓝天。

又一个春天来了，借着春风的抚慰，我也种下了一株柳树苗儿。

都说“无心插柳柳成荫”，可我还是要学习 董仲达，为它培土、浇水、捉虫、怜惜地“摩挲”着她，期望着着它快快长大，谋作栋梁成材，以后我一定还要在她的覆荫下纳凉，吃茶，读书，安详晚年，或许这样才可以慰藉我的内心了。

写到这里，伫立窗前，忽然发现楼前飘来了几朵白云，洁白如绸缎，纤纤可爱，一时感动，流泻下以下几行文字：

寄生天地类蜉蝣，

岁月抛余五十秋。

裁下穹天云一朵，

轻轻拭去那闲愁！

柳者，留也，岁月不居，时光难留！只是到那个时候，这几抹白云还会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