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野草莓

遗失的村落

上山摘草莓，这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野生草莓在每年的四月份开始成熟，满山满岭，随处可见，像是撒在大地上的精灵，只要你想吃，无需费心劳神，随手就可以摘得一大捧，红通通，软乎乎，甜丝丝。

这是一种有着灵性的果子，我们称它为平民果。草莓知道孩子的口味，更知道孩子的天真，跟孩子特别亲近，它既不长在高高的树梢，也不长在陡峭的悬崖，它出现最多的地方是荒弃的土地，或者低矮的山坝。草莓肆意生长，一大片一大片，漫不经心，低调谦和，用火一样的热情招呼着每一个孩子，以鲜艳的红色告诉他们＂我就在这里，你们都来吧！＂

小时候的我们不用急着爬上大树，也不用掂起脚丫，我们只要随意的伸出手臂，就能紧紧抓住它，不费一丝力气。记得我那时是摘一颗吃一颗，吃完了还不忘眯起眼睛咂咂嘴唇，好一番回味。然后再摘，再吃，再想，当时就觉得世界上最美好的生活也不过如此，自己就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我们吃到的草莓是纯野生的，这种草莓绝不是名贵的，它在任何可以生长的地方都能扎根，从不挑剔，坡地洼地行，沙地泥地也行，越是贫瘠之地越是长势旺盛，只要地势相对平缓就好。

红艳欲滴的草莓是七八岁的我最美的念想，乡村四月，大人们忙着耕田、插秧，小小的我也有了自己的工作，就是照料大黄牛。黄牛拼命犁田，往往会大伤精力，一块田犁完，大人们都会让牛歇口气，我负责把牛赶到附近水草丰美的山坡，让它尽情享受。而当牛吃饱喝足，再次下田，我就有了自己的时间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摘草莓去，那饱满滚圆的草莓散开在眼前的平地上，一颗颗都露出圆鼓鼓的小脑袋，太多了，我是一下子吃不完的，那时候我还想，可不可以多摘点，再多摘点，把它们存起来，放在桐子树叶做成的袋子里，等牛儿休息的时候给它来几颗，我家的黄牛会不会酸甜爽歪砸吧嘴，对它的小主人感激不尽呢！

父亲就笑我，说黄牛哪里吃草莓！不如留下回家分给弟弟妹妹吃，我照父亲说的做了，而且专门挑选个大新鲜的，满满一袋子。

后来我才知道，草莓属于真正的鲜果，它极难保存，离开枝头的草莓不到一天就蔫蔫的，而这，正是它成为我们山里孩子绝美口福的原因。

过了这么多年，我又尝到了新鲜的野草莓。它完全不同于人工栽培的大棚兄弟，它的既不共天露也不共地缘的草莓兄弟。去县城的路上，我就看见好几个这样的大棚，正值采摘季节，有一大群年轻女人和男人，带着孩子，进进出出的，他们每个人都很高兴，大概是在整齐划一的草莓园里尝到了亲手选摘的乐趣，在他们看来，吃是次要的，关键是让孩子体验了一回，比起购买的昂贵来，孩子们的开心才是无价的。

我从不走进大棚，原生态的山水让我在梦里都能还原野生草莓的清香味道，正是这种味道直接把我引回到了故乡。

沿着山村公路，风缓缓吹来，阳光暖暖的，一个人，不用急着往前赶，我走走停停，这时我忽然发现了路边上的草莓，我几乎要跳起来了，这来的正是时候。

晨露还在，半藏于灌木丛林的草莓果子，若隐若现，像缀在枝叶间的红色宝石，光彩夺目。我没有跟小时候一样，急不可耐地窜到这些可爱的宝石中间，然后一股脑儿摘下来往嘴里塞，直到唇齿全红，打个饱嗝才罢手。

我坐下来，慢慢欣赏，仿佛面对自己的心事一般，所有杂念瞬间荡然无存。我变得干净清澈，才能接受这自然的馈赠，它们晶莹剔透，红得彻底，红得贞洁，即使长在路边，也似乎从来没有受到尘埃的沾染。

因为半遮半掩，纵使纯纯的空气中夹杂了那么一抹微尘，也被层层叠叠的草叶完全阻断开，野生草莓是洁净无暇的。

眼前的草莓，它们鲜嫩饱满，吹弹可破，玲珑娇气，阳光下笑靥如花，安安静静的，好像一个个躲猫猫的孩子。

我虔诚地摘下最大的一颗，放进嘴里，入口即化，顿感神清气爽口舌生津，山里的甘泉滋养了它，使草莓从外到内都甜，那是一种淡淡的甜，甜而不腻，清凉顺滑。

我很纳闷，这镶嵌在大地上的红色玛瑙，居然少有羡慕的人。好半天有一摩托车从我身边飞掠而过，留下一缕油烟，随风叹息。

这么多这么好的草莓，那个赶路的人居然没有停下车子，摘几颗来尝一尝，实在有点可惜了。

而我，甘愿陷进这美味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