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野菜香

大漠独行

　　进入五月，南方已是初夏季节了，北方的春天好像刚刚进入盛期，旷野上多了三三两两挖野菜的人。

回忆篇

　　小村人对野菜是有感情的，更有几分感恩的成分在里面。无论是祖先的渔猎生活，还是后来转入农耕时代，野菜都是人们生活饮食的一种调剂，灾荒之年，野菜又是冲在前面，帮助人们抵御饥饿。小村老辈人回忆，59年三年自然灾害，许多人处于饥饿中。小村没有饿死的人，野菜应该是功臣之一。

小村几代人都是听着三年自然灾害中的种种故事，吃着野菜长大的，骨子里对野菜充满敬畏。在小村人的认知中，人能够吃的野菜代表是苣荬菜和婆婆丁（蒲公英），在两种野菜中，人们更钟情于苣荬菜。每到春天，苣荬菜更能撼动小村人的牵念，农家的饭桌上，苣荬菜成了春天的主角。有些挑剔的人家，婆婆丁是上不了饭桌的，他们的意念中，婆婆丁只能用来喂猪，有了苣荬菜，谁还会去吃婆婆丁？苣荬菜所以得宠，原因可能是苣荬菜是农田里常见的野菜，生长环境和婆婆丁比，相对土壤更为肥沃，苣荬菜的味道自然也就更鲜美。婆婆丁多生在贫瘠的旷野，耐盐碱，味道更苦一些。但是，小村人对待婆婆丁也多一份情感，夏天它是养猪很好的饲料。

时间流转，婆婆丁和苣荬菜的位置发生了变化，应了那句话：“日月轮流转，明年到我家。”灭草剂的使用，苣荬菜在农田里已经绝迹了，长婆婆丁的地方，苣荬菜很难生存。两种对比，婆婆丁顽强的生命力赢在了最后。今天，婆婆丁在家乡成了野菜的代言，人们说去挖野菜，多数都是指挖婆婆丁。况且随着人们对婆婆丁医用价值的了解，婆婆丁成了新宠。春天婆婆丁可以生吃，成了小村人春天的第一口鲜。夏天婆婆丁老了发柴，而且味道更苦，不再适合生吃，人们挖来晒干，冬天泡水喝，可以清火消炎，特别是婆婆丁的老根，对糖尿病有很好的疗效。快速发展的时代，婆婆丁在人们的生活中有了一席之地。

回忆中，小村春天的原野中，挖婆婆丁的孩子们成了温情的“早春图”。大地只是隐隐发绿，红衣绿袄的娃娃们，挎篮握刀，在原野上寻寻觅觅。云雀婉转的歌唱，会让男孩子们驻足仰望。女孩子更专注于野菜，她们灵动的小手在野菜头上飞舞。别说北方春天原野上的花少，那些在绿草间忙碌的孩子，不就是春天原野上盛开的花朵吗？多少年过去了，每每回望曾经挖野菜的那些岁月，那幅早春图一直悬挂在回望中。

这样的图景也在变化，如今小村里的孩子越来越少了，他们随父母去了城里，偶尔回到小村，他们不知道婆婆丁是什么？更不会轻易地吃一口婆婆丁。留守的老人们每到春天，会像儿时那样，挎篮握刀，寻寻觅觅在原野上。与其说他们在挖野菜，不如说他们是在找寻曾经的记忆。在他们的生命中，挖野菜的那些个春天，他们在原野上撒下的往事，每天春天都会发芽……

友情篇

　　今年春天吃到的第一口鲜不是婆婆丁，取而代之的是荠菜，因此留下了文字《挖荠菜》。虽然年年都挖野菜，年年都吃野菜，但是今年有所不同。一是吃到了心心念念的荠菜，圆了多年的梦。原来以为它们是南方菜，想不到工作了6年的地方，就有肥肥的荠菜，这个缘分等了18年。在这个春天，阿杜不止一次打电话，让我过去多挖点，囤积起来，慢慢享用。总体说来，我想荠菜最好的味道应该是友情的味道。二是今年的野菜有了新的功用——疗伤，疫情原因，大半个春天都在管控中，居家的日子，情绪很容易失控，挖野菜是最好的疗治。本来以为五一可以集体挖野菜，再过一次“野菜节”，去年的一次活动，让大家念叨了一年，又是疫情，不能集体活动，今年的“野菜节”应该是推迟了。

惊喜的是今年的野菜有了新的基地，一个没有牲畜污染的地方。四月下旬，我和小江去新荒渔场拍鸟，回来在公路旁发现了大片的婆婆丁，停车挖菜。儿子的一个朋友——小赵，有自己的一个大院，婆婆丁有四种之多，而且肥大量多。去过一次，还想再去，像同事说的那样，看到婆婆丁就迈不动步。

第一次和老慢去的，他说他也发现了一个新领地，婆婆丁也不少。我说挖婆婆丁几十年了，今年颇有感触，原来婆婆丁也有极致之美。小赵那里的婆婆丁，颜值极高，量多味美，让去过的人感慨，原来野菜也可以这般标致。老慢挖野菜依旧慢腾腾，他说小赵那里的野菜比他发现的地方强多了。我们挖野菜时很少言语，只顾埋头苦干。最后检验劳动成果，我应该比他多挖三分之一不止。我们都很满足，并且把野菜分给两个同事，他们惊讶而又欣喜，他们之前怀疑野菜有没有发芽，原来长这么大了？蜗居的日子，把春天给忽略了。他们连连说：“昨天走了好远的路，几乎没有见到婆婆丁的影子。”

昨天又去了，和我一同去的同事很有大局意识，他的动作比老慢稍快，但是还是不如我挖的多，因为前一天去拍白鹤，体力透支，挖野菜时大汗淋漓，眼镜上挂满汗水，最后不得不提前回来休息。同事挖野菜和老慢一样，蹲在一个地方长时间不动。他们挖野菜不追求数量，也许他们更看重质量，那就是享受挖野菜的过程。我们挖了四袋，同事又把四袋分成多份，给没有来的同事带出一份。接到野菜的同事十分惊喜，他们立马行动，凉拌或是包饺子，让味觉留住这个春天的记忆，留住友情的味道。如果不是疫情，大家一起来，那真是一次愉快而又难忘的活动，其实，挖野菜的过程应该比吃野菜更有味道，更让人享受与回味。小赵不停地说，哪天解封了，可以多几个人去他那里挖菜，也可以在那里午餐。这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承诺，到了那个时候，大家一起动手，一同分享，野菜的味道定会不同。

昨天下午，又一个同事打来电话，言辞闪烁中试探着挖野菜的地方，听说路不远，听说可以一同去，他的笑声里有了感动和欣喜。我们都是奔60的人了，听说挖野菜，都像孩子一样兴奋。对于我们，挖野菜只是一个载体，体味童年的回忆是真。每一棵野菜，都是春天的味道，也都是童年的味道。今天我们又会去小赵那里，相信同事会收获满满，不仅仅有野菜、还有友情、还有挖野菜后大家的分享。

孝敬篇

　　把野菜和孝道联系起来是不是有些牵强？当看完我的故事，也许你会认为给老人送野菜也是一种孝道，当然前提是老人本身喜欢吃野菜。

刚成家那会儿，每次去岳母家都很尴尬，不会打麻将、又不善言辞，坐在那里很是煎熬。第一发现这个问题的是岳母，每次去她都会拿出几本杂志，让我不至于太尴尬。虽然这是一件小事儿，但是我却从中感受到了“母爱”，感受到了被人体谅的幸福。

岳母出过一次车祸，做过开颅手术，手术之后神经多少受过刺激，恢复几年才归于正常。但是每次去岳母家，岳母都言行谨慎，多数时候没有什么话语，不停地把水果和零食放到我面前，让我有回家的感觉。平心而论，对于岳母我是心怀感激，在自己一穷二白的时候，她把女儿嫁给我；在我家生活处于低谷的时候，她偷偷攒钱帮衬我们……我们几个女婿都叫她“婶”，这是当初确定婚姻关系时的叫法，结婚后也没有改过来。曾经写过一篇文章——《该叫她一声妈》，真是觉得这是我一生中欠缺的一件事儿。

岳母今年将近80岁了，糖尿病导致双目失明。平时我们不敢去，岳母是很要强的女人，她不想她的尴尬处境被我们看到。偶尔去一次，岳母摸索着找水果……让我们有些局促不安。儿子也常常说他不想看到小姥的样子，一看就想流泪。对于这个年纪的老人，儿女们再不行孝还有多少行孝的机会啊！

每年正月初四，是岳母这头孩子们相聚的时间，结婚最初的那几年，每年正月初四，岳父早早下厨准备菜肴，岳母只是打个下手。这几年，岳父身体不是很好，不能下厨准备菜肴。有几年，初四都由儿子张罗到饭店吃，疫情以来，家庭聚会也变得谨慎了。今年的正月初四，我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自己认为拿得出手的菜，其中一道菜就是婆婆丁拌生鱼。这道菜不仅仅大家都爱吃，岳母更爱吃，由于岳母信佛，只能吃不加鱼肉的凉拌婆婆丁，那一次聚会，岳母心情不错，吃了很多。

因为冬天的婆婆丁都是大棚菜，不如大地婆婆丁脆，口感也会打折扣。因此，每年春天野菜长出来的时候，妻子或是亲自挖，或是到早市上买，确保岳母能及时吃上春天里的第一口鲜，吃上她念念不忘的儿时味道。今年疫情原因，妻子在外地回不来，野菜可以吃了，妻子不停地叮嘱我，给岳母送过去一些，让老人感知春天来了，感知儿女们还惦记让她吃到春天里她的最爱。

今年有了新的地方可以挖野菜，于是给岳母送去的也就多了些。挖野菜最大的问题就是流汗，特别是气温升高以后。汗水弄得眼镜一片模糊，寻找野菜颇为困难。弯腰低头，长时间头脑发胀，不能劳作太久。想一想，一个近六十的人握刀挖菜，为八十岁的老人尽孝道，似乎是一个很滑稽的事情。实则不然，八十岁的老人也可以为一百岁的父母尽孝，孝顺不受年龄限制。其实走进生活，就会发现挖野菜是一种情结，这源自一个人的成长经历。吃野菜只是挖菜的原因之一，更主要的是挖菜、择菜的过程是回忆，也是体味。都说人开始怀旧的时候就老了，是不是人活到一定年龄的时候，有一部分岁月是活在往昔中？

走在春天的路上，时不时会看到挖野菜的人，他们中老人的比例不少。他们在挖野菜的时候，又生活在了往昔中吧。能够坚持挖野菜的人，一定是有过农村生活经历，一定是有田园情结的人。

妻子打来电话，说给岳母送的野菜，两顿就吃完了。如果和妻子两个人吃，两顿肯定也吃不完。看来，岳母真爱吃婆婆丁，每年春天就送婆婆丁孝敬老人吧。

　　最后要说的是，领导班子中的一位老哥哥今年就退休了。半年前就承诺了，他退休前我们一起去挖野菜，用野菜大餐为他的教育生涯画上句号。疫情原因，这个承诺还没有践行，过几天解封时再补上。如果今年没有机会，那就明年，毕竟“年年野菜香”……

2022.0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