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人间妇女,也是聊斋的重要题材。其中不乏烈女传奇。</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商三官”在两个哥哥打官司无果后,改装为伶人,乘富豪熟睡时手刃仇人,然后从容自尽。</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庚娘”在公婆丈夫遭害时镇定自若,手刃仇人后挥刀自尽;可喜大难不死,又与丈夫团圆。</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云翠仙”在赌棍男人欲将其卖到妓院时,镇定地将男人带到娘家教训,维护了自己的尊严。</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侠女”感恩于照顾她与老母的顾家,为顾生留下后代,后又诛杀顾生的淫友狐妖,再报父亲被害之仇,最后无憾而别。既为烈女,又添一股侠气。</span></h1> <h1><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14. 商 三 官</b></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山东老诸葛城里,有一个叫商士禹的读书人,因酒醉后开玩笑,触犯了本县一个富豪,被富豪指使家奴殴打了一顿,刚抬回家中就死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商士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商臣,二儿子叫商礼,还有一个女儿叫商三官,才十六岁。本来三官马上就要出嫁了,现在因父亲去世,把婚事给耽搁了。她的两个哥哥去告状打官司,打了一年也没打出个结果来。三官的婆家便派人拜见她母亲,商量着请女家迁就一下,将三官尽快从简嫁过去,母亲也准备答应。</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三官知道后,就去见母亲,说道:"哪里有父亲尸骨未寒就办喜事的道理?难道他家就没有父母吗?"婆家听了这话,很是惭愧,就打消了原来的念头。</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不久,三官的两个哥哥又因诉求不能申张,含冤负屈地返回家来,全家人悲愤不堪。两个儿子打算保留住父亲的尸体,以便作为日后再上告的证据。三官劝阻说:"人被杀死了,官府却不受理,可知这是什么世道了!难道老天会专为你们俩生一个铁面无私的阎罗包公吗!让父亲的尸骨长久暴露着,于心何忍呢?"两个哥哥觉得妹妹的话有理,只得将父亲埋葬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丧事办完,三官突然一夜失踪了,谁也不知她去了哪里。母亲又着急、又害怕,唯恐三官的婆家知道,也不敢告诉亲戚邻居,只是嘱咐两个儿子暗暗访查她的踪迹。将近半年,三官仍然不见人影。</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次,打死商士禹的那个富豪正赶上寿辰,叫了几个戏子来演戏庆寿。戏子领头的叫孙淳,带着两个徒弟。一个叫王成,姿色平平,但唱得清脆动听,大家纷纷叫好。另一个叫李玉,相貌秀丽温雅,像个漂亮的女子。有客人叫他唱歌,他推辞说不会;再三要他唱,他才唱了些掺杂着本地歌谣的土腔土调,客人们哄堂大笑,乱糟糟地鼓起掌来。</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孙淳非常羞惭,禀告主人说:"我这弟子跟我学艺不久,还不能正式演唱,只能做些斟酒倒茶一类的事,请不要见怪!"便命李玉斟酒。李玉往来伺候,很会看主人的脸色,富豪大为高兴。等酒席撤下、客人散去后,富豪便留住李玉,要和他同床共枕。</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李玉替富豪扫了床,又替他脱了鞋子,殷勤侍奉。富豪大醉中,不断说些挑逗的话,他也只是微微地笑着。富豪更加神魂颠倒,把仆人们全部赶走,只留下李玉。李玉见仆人们都走了,便关上门,插上门闩。仆人们也都到别的屋子里喝酒去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不一会儿,有个仆人听见富豪卧室内传出一阵奇怪的格格声,忙过去往屋里偷偷地看了看,见屋内漆黑一团,无声无息,心想没什么事。刚转身要走开,忽听屋星"呯"的一声大响,像是悬挂着的重东西断了绳子掉到地上发出的声音。仆人急忙向屋里问了两声,静静地没一点回答。仆人急叫众人撞开门冲进去,只见主人的脑袋已和身子分了家,李玉也自已吊死了。因吊着他的绳子断了,所以尸体掉到了地上,房梁上还残留着一截绳子头。</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众人大惊失色,急忙通知富豪家人。大家都聚集到一起,谁也猜不透是怎么一回事。众人把李玉的尸体搬到院子里,一抬起来后,觉得他鞋袜内空空的,像没有脚一样。脱下鞋一看,只见一弯小脚,才知李玉原来是个女子!</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大家更加惊骇,叫过孙淳来仔细盘问。孙淳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说:"李玉一个月前才投奔我,做我的弟子,这次他自愿跟来给主人庆寿,我实在不知他是从哪来的!"众人见李玉身穿丧服,怀疑她是商家的刺客,便命两个人暂且看守住尸体,好去官府上告。</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女子虽然死了,面貌仍然栩栩如生,用手一摸,身上还是温暖的。两个看守人动了邪念,商量着要奸尸。其中一人抱起尸体,正转动着想解开她的衣服,忽然脑后像被什么东西猛砸一下,嘴一张,鲜血狂喷,片刻就一命呜呼了。另一人大惊,急忙告诉了众人。众人听了又惊又惧,把李玉的尸体看作是神明一般。</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富豪家告到郡里后,郡守便将商臣、商礼拘了去审讯。二人只是说:"我们不知道这事。妹妹失踪后,到现在半年不见人了!"郡守便带了他们二人去验尸,死者果然是商三官!郡守很感惊奇,便判决商臣、商礼将妹妹的尸体领回埋葬,并敕令富豪家此后不得跟商家为仇。</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蒲松龄说:家里有像战国时易容为恩师报仇的豫让那样的女刺客,却完全不知道,这两兄弟作为大丈夫的秉性如何,就可想而知了!而三官的为人,即便高唱“萧萧易水”的荆轲再世,恐怕也会自惭不如,何况是世上那些庸庸碌碌混日子的人呢!愿天下的闺中女子,都去买来丝线绣三官的模样,那么她们的功德则不逊于供奉关帝啊!</span></h1> <h1><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15. 庚 娘</b></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金大用是中州旧官宦人家的子弟,娶的是尤太守的女儿,名叫庚娘,长得既美丽又贤惠,夫妻俩感情很深。</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年头正是兵荒马乱,金大用一家远离故乡到南方逃难。路上遇到一位少年也带着妻子去逃难,自称是扬州人,名叫王十八,愿意在前面引路。金大用很高兴,两家人便结伴同行。</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天到了一条河边,庚娘偷偷告诉金大用:"不要和那少年同乘一条船。他总是盯着我看,眼珠乱转,神色不正常,好像心术不正!"金大用答应了。王十八殷勤地雇了条大船,帮着金家搬运行李,忙忙碌碌非常周到。金大用不忍拒绝他的好意,又想到他还带着少妇,应该没什么问题。</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少妇与庚娘住在一起,看上去也很温顺和气。王十八坐在船头上,同船家亲近地说话,好像是早就认识的亲朋好友。不多时,太阳落山了,辽阔的水面一望无际,分不清东西南北。金大用看到四周荒凉险恶,心中很是疑惑奇怪。</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船行了一会儿,月亮升起来了,只见到处是芦苇。船停下后,王十八邀金大用父子到船头望望风景,乘机将金大用挤下水去。金大用的父亲刚要呼喊,船家用篙一下把他打落水中。金母听到声音出来察看,又被打下船去,王十八这才喊着救人。</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刚才金母出来时,庚娘在后边,已察觉刚才发生的事。听到一家人都掉进了河里,也不见惊慌,只是哭着说:"公婆都淹死了,我能到哪里去呢!"王十八进来劝她:"娘子不要忧虑,请跟我到南京去吧。我家有房子有地,很富裕的,保你吃穿不愁。"庚娘止住泪说:"能这样我就满足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王十八非常喜欢,一路殷勤地伺候庚娘。到了晚上,王十八拉住庚娘求欢,庚娘假托来了月经,王十八就去少妇那里了。天将初更,只听王十八夫妇吵了起来,也不知什么原因,只听到女的说:"你做这种事,雷霆会劈碎你的头!"王十八就打那女人,女的喊起来:"死了算了!实在不愿给杀人贼当老婆!"王十八吼叫着把女人拖出船舱,只听到咕咚一声,就听到喊“妇人落水”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过了几天,到了南京,王十八领庚娘回到家,上堂拜见母亲。王母惊讶不是原来的媳妇,王十八说:"原先的媳妇落水淹死了,这个是新娶的。"回到房里,又要亲近庚娘,庚娘笑着说:"三十多岁的男人了,还不懂人情世事吗?普通人家成亲,还得喝一杯薄酒呢;你家中这么富裕,当然不难办到。没有一丝酒意就草率行事,成何体统?"</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王十八很高兴,置办了酒席,两人对坐饮酒。庚娘拿着酒壶殷勤地劝酒,王十八慢慢有些醉意,推辞不喝了。庚娘换了大碗,媚笑着强要他喝,王十八不忍拒绝,又喝了下去,不禁酣然大醉,脱衣睡到床上,催促庚娘快睡。庚娘撤了灯烛,借口小解,走出房门,拿了把刀进来;又摸黑来到床前,伸手摸王十八的脖子。王十八还抓着庚娘的胳膊,说着亲热的话,庚娘用力一刀砍下去,没把他砍死。王十八叫着要爬起来,庚娘又猛砍了一刀,王十八这才死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王母好像听到响声,过来问出了什么事,庚娘也把她杀了。王十八的弟弟王十九发觉了,庚娘知道不免一死,立即挥刀自尽;可是刀刃卷了,砍不进去,她便打开门跑了出去。等王十九追出来,她已跳进池塘里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王十九急忙呼告邻居,把庚娘捞上来,见已经死了,但面色端庄艳丽,依然同活着一样。大伙一同检验了王十八的尸首,看见窗上有一封信,打开一看,原来是庚娘写的,信里详细讲述了她的全家冤情。</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众人都认为庚娘是个烈女子,商量好敛钱给她出殡。天亮后,来看的人有好几千,对庚娘个个敬佩,人人朝拜。一天的时间就敛得上百两银子。好心的人为她买了珠冠袍服、金银首饰,上等棺木和很多随葬东西,把她葬在了南郊墓地。</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当初金生被挤落水后,幸亏浮在一片木板上,这才大难不死。天亮时,漂到淮河上,被一条小船救上来。这条小船是富户尹老汉的,专门为了搭救落水的遇难人。金大用清醒后,急忙登门拜谢,尹老汉优厚地待承他,要留下他教自己的儿子读书。金大用不知亲人消息,想前往探访,所以拿不定主意是走是留。</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inherit; font-size:22px;">这时听说"捞起了淹死的老头和老妈妈",金大用疑心是自己父母,跑去一看,果然不错。尹老汉代他买了棺木。金大用正哀伤痛哭,听说"又救了一个落水女人,自称金大用是她丈夫";擦干泪再跑去看,那女子来了。不是庚娘,而是王十八妻子。少妇对着金大用大哭,请求收留。金大用说:"我心绪已乱,哪有心思替你打算!"女子哭得更厉害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尹老汉问明缘故,说这是老天的报应,劝金大用收留这女子为妻。金大用借口服丧,况且还打算报仇,怕有家反是累赘。那女人说:"如果像你说的,要是庚娘还活着,你也会为了报仇而抛弃她吗?"尹老汉觉得这女子说话在理,就提出暂时代金大用收留这女人,他勉强应允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大用埋葬父母时,那女人披麻戴孝,哀伤痛哭,如同死了自己的公婆。办完葬事,金大用怀揣利刃、手托饭钵,要去扬州报仇。女人劝他说:"我姓唐,祖籍在南京,和那个豺狼同乡。以前他说是扬州人,都是骗人的;况且江湖上水寇多半是他同党,你怕是报不了仇,还会惹祸。"大用听她这么一说,犹豫不定。</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时忽然传来烈女子杀人报仇的事。这事在沿河一带流传很广,姓甚名谁非常详细。金大用听了很痛快,但知道庚娘死了也更加悲痛。就辞谢唐氏说:"幸亏我没做有辱你的事。我家有这样的烈女子,怎能忍心负她另娶呢?"唐氏因先前已有夫妻之约,不肯中途离开,愿意做妾。</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正巧有个姓袁的副将军,同尹老汉交情很深,路过这里往西去,前来看望尹老汉;见到金大用非常喜爱,请他当军中的书记官。过了一阵子,流寇造反,袁将军立了大功。金大用也因参赞军务有功,被授游击官职,这时他才和唐氏成亲。</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过了几天,金大用带上唐氏去南京,准备给庚娘扫墓。刚过镇江登金山。船到江心,忽有小船过来。船中有位老妈妈和一个少妇。金大用惊疑那少妇很像庚娘。小船疾驶而过时,那少妇从窗中窥看,神情更像。金大用更为惊疑但又不敢追问,急忙呼叫说:"看那鸭子飞上天去了!"少妇听了也喊道:"馋狗想吃猫腥吗!"这是当年闺房内夫妻俩开玩笑的话。金大用大惊,回船追近仔细一看,真是庚娘。</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丫头扶庚娘到这边船上,两人相抱大哭,同船的人也跟着伤感不已。唐氏以嫡妻礼拜见庚娘,庚娘惊奇地询问,金大用才仔细地述说了缘由。庚娘拉着唐氏的手说:"同船时一席话,心中常常忘不了,想不到成了一家人。多亏你代我葬了公婆,我应当首先谢你,哪能以这种礼节相见呢?"于是以年龄论礼,唐氏小庚娘一岁,二人便以姐妹相称。</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原来,庚娘被埋葬以后,自己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忽然听见一人喊她说:"庚娘,你丈夫没死,还应当重新团圆。"接着就如同从梦中醒来,用手摸摸四面全是墙壁,这才醒悟自己是被埋葬了。只觉得闷得慌,也没有什么痛苦。</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几个恶少发现庚娘的陪葬物丰富,便挖坟破棺,正要搜括,见庚娘还活着,双方都既惊又怕。庚娘怕加害自己,哀求说:"幸亏你们,才使我又见天日。头上首饰,你们全都拿去,再请你们把我卖到庵里当尼姑,也可以得几个钱,我不会把这事告诉别人。"</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盗墓的磕头说:"娘子是贞烈女子,神人敬佩。小人们不过是穷得没办法,才干这见不得人的事。你不说,我们便感恩了,怎么敢卖你为尼呢?"庚娘说:"这是我自己愿意的事。"另一个盗墓人说:"镇江有个耿夫人,一人守寡没有子女,如果见到娘子一定会很高兴。"庚娘谢过他们,自己摘下珠宝首饰,全都给了他们。盗墓人不敢收,庚娘再三要送才拜谢收下。接着雇了车船,把庚娘送到了耿夫人家,假说是乘船遇风、遭难迷路。</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耿夫人是个大户,一人守寡度日,见了庚娘非常喜欢,把她当做亲生女儿,适才正好母女二人刚从金山回来。庚娘把自己的经历讲述了一遍,金大用就过船去拜见耿夫人。耿夫人像对亲女婿一样款待他,邀金大用到家中,留住了好几天才走。从此两家来往不断。</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蒲松龄说:在大的灾变面前,苟且而淫可以生,坚贞刚烈的却只能死。活着的人恨得眼眶瞪裂,死去的使人挥泪悲伤。至于像谈笑不惊,手刃仇人,千古大丈夫中,恐怕也难找与之相提并论的人!谁说女子就不能同英烈男子并驾齐驱呢?</span></h1> <h1><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16. 云 翠 仙</b></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梁有才,原籍山西,是个小商贩。暂住在济南。家里一无妻子二无田地,独身一人。</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天,梁有才跟别人去爬泰山。正逢四月初,香客很多:又有男女信徒一百多人,间杂着跪在神座下面,看着香烧完了才起来,叫作“跪香”。梁有才看见这些人中有个女子,年纪十七八岁,长得很美,心里非常喜欢。</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梁有才就假装香客,靠近女郎跪下。又装作膝盖没劲的样子,俯身去摸女郎的脚;女郎回头看了下,似乎有点生气,就跪着动了几下,离梁有才远一些。梁有才也跪着移动靠近女郎,又去摸女郎的脚。女郎察觉梁不怀好意,忽地站起来出门走了。梁有才也起身,出来寻找女郎的足迹,却不知所往,心里大失所望,只好没精打采地走开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半路上,忽然看见女郎跟着一个老妇一起走,看样子像是女郎的母亲。梁有才跟上去。老妇与女郎边走边说话,说:“你能参拜泰山娘娘,是一件大好事!你又没有弟妹,但求娘娘暗中保佑,帮你找个好夫婿,只求孝顺,不一定非得是王孙公子。”</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梁有才听了暗暗高兴,渐渐靠近老妇与她搭话。老妇自称姓云,女儿名叫翠仙,是她的亲生女,家住西山,离此四十里。梁有才说:“山路很难走,大娘你走路费力,小妹又这样细弱,什么时候才能到家?”老妇说:“天已晚了,就在她舅舅家住一宿。”</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梁有才又说:“刚才您说到找女婿,不在意富和贫,也不计较贵与贱;我还没有结婚,能使您满意吗?”老妇问女儿,女郎没说话。问了几次,女郎说:“他没有福分,又行为浮荡,轻薄的心肠,容易反复无常。我不能给这种二流子当媳妇!”</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梁有才听了,竭力表白自己诚实,还指天发誓。老妇听了欢喜,竟答应了他。女郎不高兴,变了脸色。老妇又拍打安慰女儿。梁有才更加殷勤,出钱雇了两个二人抬,叫她母女坐,自己步行跟着,如同仆人。每到坎坷处,就喊轿夫小心不要摇摆,至为殷勤。</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过了一会儿,进了一个村子,老妇便邀梁有才一同到女郎舅舅家。舅翁及舅母出来相迎,老妇称他们哥哥嫂嫂,对他们说:“梁有才是我选的女婿,今天就是好日子,不必另外再选了,良辰就在今晚。”舅翁也很高兴,拿出酒肴招待梁有才。接着,就让云翠仙穿好礼服,整理床铺催他们早早睡下。</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梁有才与女子入了洞房,女郎说:“我本就知道你是个不义之人,但迫于母命,姑且嫁你。你若是好好做人,出不必担心白头到老。”梁有才唯唯答应。天明早起,老妇人关照梁有:“你先回家,我与女儿随后就到。”</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梁有才回到家里,把房间和院子打扫干净。老妇果然把女郎送来。母女进屋一看,什么也没有。老妇便说:“这个样子怎么生活?我马上回去,给你们一点小小的帮助。”便走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第二天,有几个男女送来衣被、用具,摆了满满一屋,连顿饭没吃就走了,只留下一个小丫鬟。梁有才从此坐享温饱,每日招呼一些无赖饮酒、赌博,渐渐偷妻子的首饰当赌资。云翠仙多次劝阻,梁有才不但不听,还很不耐烦。翠仙无法,只好天天守着箱奁,像防贼一样。</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一天,赌徒们敲门找梁有才,偷着看到了云翠仙,非常吃惊,寻开心地对梁有才说:“你太富贵了,还愁穷吗?”梁有才问原因。赌徒们说:“刚才见到你夫人,真是天仙一般,她与你的家道很不相称。卖给人家作妾,可得一百两银子;如卖到妓院,可得一千两银子。一旦千两银子到手,还怕饮酒赌博没钱吗?”</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梁有才听了没说什么,心里却很以为然。回到家里,时时对妻子叹气,说穷得没法过。翠仙也不理他,粱有才就天天敲桌子,扔筷子,骂丫鬟,做出种种无赖的姿态给翠仙看。</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天晚上,翠仙打了酒与他对饮,忽然对他说:“你因为家里穷,天天焦心,我又无法使你不穷,不能替你分忧,心里怎么能不惭愧?但家里又没别的东西可卖,只有这个丫鬟,卖了她还能稍稍解决点用度。”梁有才摇摇头说:“她能值几个钱!”</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又饮了一会酒,翠仙说:“我对于你,还有什么不能支持的?但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想我们穷到这个地步,就是死心塌地跟你过一辈子,也只是都受一百年苦,能有什么前途?不如把我卖给有钱的人家,都能得到好处,卖的钱可能比丫鬟多些。”梁有才故作惊讶地说:“何至于此?”翠仙再三要求,脸色很认真。梁有才高兴地说:“再慢慢商量。”</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梁有才于是便托宦官把妻子卖给官府的妓院。宦官亲自来看人,见了云翠仙,非常高兴,怕不能到手,立下字据,支了八百串钱,事情就快要办成了。翠仙说:“母亲因为你家里穷,常常挂念,如今我们情缘已断,我得回娘家一趟了。况且你我就要分开,哪能不告诉母亲一声?”梁有才顾虑她母亲阻拦。翠仙说:“这是我自己愿意的,保证不会失误。”梁有才听从了,便跟着前去。</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半夜才到了翠仙娘家,叫开门进了院子,见楼房非常华丽,许多仆人婢女来来去去。以前梁有才天天与翠仙一起,经常要求来看岳母,翠仙都不同意;所以当了一年多女婿,还没有进一次岳母家。今天一见,分外惊奇,心想,这样的大户人家,恐怕决不会甘心卖女儿去当妓女。</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翠仙领梁有才上了楼,老妇一见,惊讶地问夫妻俩为何而来。翠仙抱怨说:“我原来就说他是个不义的人,如今果然不错!”便从衣服里拿出两锭黄金,放在矮桌上,说:“这金子幸亏没有被小人偷了去,今天仍然还给母亲。”母亲惊奇地问怎么回事。翠仙说:“他要把我卖了,我收着这金子也没有用处。”</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于是指着梁有才大骂:“豺狼!鼠子!那日在泰山你挑着担子,满脸是土,像鬼一样。在舅舅家结婚时,浑身汗臭气,身上的肤垢差点儿砸塌了床铺,手脚上的老茧一寸多厚,叫人整夜恶心。自打我进了你家,你才坐吃三餐,脱了你那身穷鬼皮。母亲在上,难道我是说谎吗?”梁有才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翠仙又说:“我知道自己没有倾国倾城的相貌,不配侍奉富贵的人;但是像你这号男人,我自认为还配得上。我对你有什么亏欠的地方,你竟然不念一点焚香发誓之情?我难道不能够盖楼房、买田地,就是看你一身轻薄的骨头,乞丐的样子,终究不可能白头到老!”说完后,丫鬟婆子们连起手来,把梁有才团团围住,听到小姐斥责,便一起唾骂,都说:“不如杀了他,何必多说!”梁有才害怕,跪在地上磕头,直说自己知道悔改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翠仙又愤怒地说:“卖妻子已经是大恶,但还不算最残忍,未曾想还要把同床人卖去当妓女!”话还没有说完,众人都怒目圆睁,一起用簪子、剪刀刺梁有才的肋下和踝骨。梁有才嚎啕大哭,大声乞求饶命。翠仙劝止众人后说 :“还是暂时放过他吧。即便他不仁不义,我还不忍心看他害怕发抖的可怜相。”便领着丫鬟使女下楼去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梁有才坐着听了一会儿,没有动静了,心里想偷跑。一仰头,见满天星斗,东方渐白。四面的原野一片苍茫,灯光也没了,房子也没了。自己坐在峭壁上,向下看去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心里发慌,只怕掉下去。谁料身子一动,轰隆一声随着乱石就直往下掉。幸亏半山腰有棵枯树挡了一下,挂在树上没有坠入山谷。枯树托着他的肚子,手和脚都够不到东西。向下看茫茫无际,不知有多少丈深。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只能恐怖地嚎叫,直到力竭声嘶。最后全身肿胀,眼、耳、鼻、舌、身,都一点劲也没有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太阳渐渐升高了,才有个打柴人看到了他。打柴人找了条绳子来,把梁放下来,躺倒在山崖上,已经奄奄一息。打柴人又把他送回家去。</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到了家,大门敞开着,里面一片荒凉,像座破庙。新床、箱子和桌椅板凳都没有了,只有一张用绳子捆缚的破床和一张破桌子,还是他家的旧物,零零乱乱地还放在那里。梁有才浑身无力地躺下,饿了就向邻居家要口饭吃。接着身子红肿处溃烂,成了癞疮。乡里人鄙薄他的为人,都不理他。</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梁有才没有办法,就卖了破屋,住在山洞里,每日上街乞讨,随身还带着一把刀。有人劝他用刀换点吃的,梁有才不肯,说:“住在野外,要防备虎狼,得用它自卫。”后来,在路上遇到劝他卖妻子的那个人,梁有才走到近前与那人说话,忽然抽出刀来把那人杀了,于是被捕入狱。县官得知村中的缘由,也没忍心再酷刑伺候,只是把他关了起来。没有多久,梁有才便死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蒲松龄说:得到一个眉如远山面如芙蓉的美女为妻,哪怕家徒四壁过着苦日子,即使用南面称王来交换,谁又肯愿意呢?自己本不是正人君子,却怨恨碰上了坏朋友——做别人的朋友也不能不警惕啊!引诱人做坏事,事情没败露不会有人感激;反之就会遭到报复。所以劝人行善,就好像赠送橄榄一样,味道虽然有点苦,但含一会儿却会满口香甜;引诱人作恶,就像送人一块腐败变质的肉,刚入口也许还不觉得,日久毒发就会制人死命。听到坏主意的人固然应当明白它的害处,说出坏主意的人难道不该感到可怕吗?</span></h1> <h1><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17. 侠 女</b></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南京有一个姓顾的书生,博学多才,能写会画,家里却非常贫穷。因为母亲年老,顾生不忍离开老母膝下,只好天天给人家画画,得点钱维持生计。顾生已经二十五岁了,还没娶妻。</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他家对门是一所空房子,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女郞借住在里边。因为她们家里没有男人,所以也从没问过她们是什么人。</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天,顾生偶尔外出回到家中,见对门的女郞从他母亲房里出来,约有十八九岁,长得秀丽风雅、世间无比。女郞迎头碰见顾生,也不太回避,但脸上冷冰冰的。女郞走后,顾生走到母亲房里询问母亲,母亲说:“刚才来的是对门女郎,来向我借剪刀尺子。她说她家里也只有一个母亲。我看这个女孩也不像穷家人,问她为什么不嫁人,她说母亲年老无人侍奉。明天我过去看看她母亲,顺便暗示一下。如果她们的要求不太过分,我们结个亲,你可以代养她的母亲。”</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第二天,顾母就去女郎家拜访,见她母亲是个聋老太太,家里穷得没有隔夜粮。问她们靠什么维持生活,回答说靠女儿做针线活。顾母试探着说了一起过日子的想法,老太太似乎同意,但转与女郎商议,则默默不语,似乎不太乐意。顾母就告辞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顾母回到家里,回想当时的情况,心中犯疑说:“这女子莫不是嫌我家穷吗?为人既不说话也不带笑,艳如桃李,却冷如霜雪,真是个怪人!”母子俩猜疑叹息了一会儿,也就罢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天,顾生正坐在房里作画,有个少年来求他的画作。这少年长得很漂亮,但举止轻浮。顾生问他从那里来,他说是“邻村”的。此后每两三天就来一次。稍稍熟悉一点,就与顾生开调情笑话。顾生抱他,也不太拒绝,随即就暖昧起来。从此,两人来往更加亲热。</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次,正好女郎从门前走过,少年一直盯着看。问顾生“她是谁”,顾生说“邻居之女”。少年说:“这女子长得这么漂亮,神情却非常可怕!”</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会儿,顾生到母亲屋里。母亲说:“刚才女子来借米,说是断炊已经一天了。这个女孩子很孝顺,家里穷得可怜,应该多少周济她一些。”顾生听了母亲的话,就背了一斗米去她家,并转告了母亲的想法。女子把米留下了,也不说感谢的话。</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自此,女子也常到顾生家,见到顾母做衣服或鞋子,她就拿过来替顾母做,出出进进地操持家务,就像顾家儿媳一样。顾生也就越发感激女子。顾家每次收到别人送来的礼物,总要分一半给女子母亲;而女子仍不说感谢一类的客气话。</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次,顾母在私隐处生了一个浓疮,痛得日夜号啕。女子不时到床头探视,为母亲洗创敷药,每天要来三四趟。顾母心里很不安,而女子全不以污秽为意。母亲感叹说:“唉!我们家到哪里去娶像你这样的媳妇,能早晚伺候我老太婆到死啊!”说罢就哭起来。女子安慰她说:“你儿子很孝顺的,胜过我们孤女寡母几百倍呢!”顾母说:“床头这些细碎的事,哪里是孝子能够做的?况且老身已到暮年,早晚要入土,我所揪心的就是没有后代。”</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正说着,顾生进屋来。顾母哭着对儿子说:“我们欠姑娘的太多了,你不要忘了报答她的大恩大德呀!”顾生听了即向女子施礼感谢。女子说:“你照顾我母亲,我都没有谢你,你何必谢我呢?”于是顾生更加敬爱她。然而女子的举止一直很严肃,顾生一点也不敢轻易接近她。</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天,女子出门回来,顾生注视着她。她忽然一回头,向顾生嫣然一笑。顾生喜出望外,就跟在女子后面进了她家的门。顾生想亲近她,女子也不拒绝、欣然同意。事后,女子告诫顾生说:“这事只可一而不可再!”顾生没答应就回了家。</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第二天,顾生又约女子,女子板着脸,理都不理他就走了。此后,女子仍然日日来顾家,天天能相见,但并不给顾生好话听、好脸色看。顾生稍微说点玩笑话逗她,她就冷语厉色地拒绝。</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一次,女子忽然在没人的地方问顾生:“前几天常来的那个少年是谁?”顾生直说了。女子说:“那人举止轻狂,几次对我无礼!因为与你要好,我都不计较了。请你转告:再对我无礼,他是不想活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当天晚上,顾生把这话转告少年,告诫他说:“你要小心,她可不是好惹的!”少年说:“既然她不可侵犯,你怎么侵犯了她呢?”顾生表白并无其事。少年又说:“若是没有事,怎么男女之间不好明说的话,她都说给你听呢?”顾生回答不上来。少年又说:“请你也转告她:不要装模作样!不然的话,我就到处给你们宣扬!”顾生气坏了,怒形于色,那少年就走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天晚上,顾生正一个人坐在屋里,女子忽然来了,笑着说:“我与你情缘未断,这岂不是天意!”顾生高兴得不得了,急忙把女子抱在怀里。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两人惊慌地起来,见那少年推门进来。顾生惊问:“你要干什么?”少年笑着说:“我来看贞洁的人呀!”又望着女子说:“今天不怪我了吗!”</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女子柳眉倒竖、脸面发红,一句话不说,急忙翻开上衣,露出一个皮囊,随手抽出一把匕首,有一尺来长,闪闪发光。少年一见,吓得拔腿就跑。女子追出门外,四下一看,不见踪影。她把匕首往空中一抛,发出嘎嘎的声响,闪起一道长虹般的亮光;接着就有一样东西“扑”地落在地上。顾生急忙用烛光一照,见是一只白狐狸,已经身首两处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顾生吓得要死。女子说:“这就是你恋着的好朋友!我本来想饶了它,谁知他偏偏不想活啊!”便收了匕首放在皮囊里。顾生又拉女子进屋,女子说:“刚才让妖精败了兴致,等明晚吧!”说罢出门就走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第二天晚上,女子果然又来了,二人便共欢好。顾生问她有什么法术,女子说:“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要慎加保密。泄露了怕对你不利。”顾生又与女子商量嫁娶的事,女子说:“已经同床共枕,也帮着提壶汲水,这不是媳妇干的吗?已经是夫妻了,还谈什么嫁娶呢?”顾生又说:“是不是嫌我家穷?”女子说:“你家固然穷,我家就富吗?今晚相会,正是可怜你穷呀!”临走时又对顾生说:“偷偷私交的事,不能次数太多。该来时我自然就来;不该来,你强求也没用。”</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以后两人遇到一起,顾生每每想引她单独说句话,女子都避了。但是缝衣做饭,料理家务依然如故,完全像是真正的媳妇。</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又过了几个月,女子的母亲去世了,顾生竭尽全力帮助女子料理丧事。女子从此就一个人过日子。顾生想:女子一个人住在家里,可以随便去找她了。于是他就跳墙进了女子的院子,隔着窗子叫她。但喊了好几声,没有人答应。他看看门,门关得好好的。顾生暗想:女子可能与别人约会。第二夜又去探看,仍和昨晚一样,他便将一个玉佩放在窗台上回家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隔了一天,顾生与女子在顾母房里相遇。顾生走出房来,女子也追了出来,对顾生说:“你怀疑我了?人都有自己的心事,有的不能随便告诉别人。今天不叫你怀疑,也不可能。但是有一件急事你得赶快帮我想法子。”顾生问是什么事,女子说:“我已怀孕八个月了,恐怕不久就要生了。我的身份还不清楚,只能给你生下来,但不能帮你抚养。你可秘密告诉你母亲,找一个奶妈,假说是抱了个小孩,不能说是我生的。”</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顾生答应后,告诉了母亲。他母亲笑着说:“这个姑娘真奇怪,娶她不愿意,却与我儿私自相好。”高兴地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只等生下孩子再说。</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又过了一个多月,一连几天女子没有来顾家。顾母心里有疑虑,就去女子家探看。一看大门关得严严的,院里寂静无声。叫门很长时间,女子才蓬头垢面从屋里出来,请顾母进了屋,又把门关上。顾母进屋一看,一个小婴儿已在床上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顾母惊讶地问:“生了多少时候了?”回答说“三天了”。顾母解开小褥子一看,是一个小男孩,宽宽的脑门,非常可爱。顾母高兴地说:“我的儿,你已经为老身生孙子了。今后你孤单一人,哪里去安身?”女子说:“我还有心事未了,不能告诉母亲。等夜里没有人时,可先把小儿抱去。”</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顾母回到家里,与儿子说了这一切,心里都觉得奇怪。到了夜里,便把婴儿抱回去了。又过了几天,夜半三更时,女子忽然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皮口袋,笑着对顾生说:“我的大事办完了,咱们就此分别。”顾生急着问是何原因,女子说:“你帮我奉养母亲的恩德,我无时无刻不会忘记。以前我曾对你说过‘可一而不可二’,是说报答你的恩情不在于床第之间,但你家贫不能娶妻,我想给你留下后代。本来希望一次就能怀孕,谁知又来了月经,所以破戒又与你同房一次。今日既已报答了你的恩德,我心事也已了却,没有什么遗憾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顾生问:“皮袋中是什么东西?”回答说:“仇人的头。”翻开来一看,须发零乱,血肉模糊。顾生非常惊慌,细问原因。女子说:“过去一直没有跟你说,是因为事情机密,怕走漏风声。今天大事已经成功,不妨告诉你。我本是浙江人,父亲官居司马,为仇人陷害,被抄斩满门。我背着母亲逃了出来,隐姓埋名三年了。之所以没有立即报仇,就是因为有老母在。后来老母去世,却又有一婴儿在肚内,因此又推迟了一些时间。那些夜晚我没在家,是因为仇人家的道路和门户不熟,我前去探查,怕出差错。”</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说罢就出了房门,回头又嘱咐说:“我生的孩子,你要好好养着。你命里福薄且寿限不长,这个孩子可以给你光宗耀祖。夜深了,不要惊动老母亲,我走了。”顾生心甚凄凉,正想问她到哪里去,女子身子像电光一闪,瞬息不见了。顾生既感叹又伤心,呆呆站在那里,如失魂魄。</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22px;">到了天亮,顾生告诉了他母亲,母子两人只有惊叹而已。三年后,顾生果然死了。他的儿子十八岁就中了进士,还奉养着祖母,直到送终。</span></h1> <h1><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下一专题:白话聊斋奇女子之“贤妇故事三则”。</span></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