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是向来不太喜欢过节、也不讲究什么仪式感的。但母亲节这天，我还是买了束康乃馨，做了几个母亲爱吃的菜，去陪她。</p> <p class="ql-block"> 因为突发脑梗，母亲已瘫痪在床一年多，饮食起居都需要人照料。前不久又丧失了语言功能，现在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嘀嘀哒哒含混不清的声音让我们去猜测她要表达的意思。</p><p class="ql-block"> 见了我，躺在床上原本面容憔悴的母亲喜出望外，眼里顿时闪出快乐的光芒，兴奋得像个手舞足蹈的孩子。她使着劲想要支起身子，努力把头往前倾，尽可能离我更近些。我赶紧靠过去在床边坐下，母亲颤颤巍巍伸出略显干瘪但依旧温暖的左手，紧紧攥着我的手指，又吃力地抬起来轻轻摩挲我的脸，嘴里一个劲地嘟囔着，似有千言万语向我倾诉。</p><p class="ql-block"> 我再次隐隐地心酸。但还是极力压抑住情绪，不忍在她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无助或者难过——只有我们好好的，母亲才会好好的，少一些担忧，多一分舒坦。</p><p class="ql-block"> “妈，还认得我不？”每次见面，我都会这样习惯性地问，直到母亲笑着点头。因为好几次病情反复，母亲都会出现失忆现象和认知困难，忘了家在哪里、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曾经跟她朝夕相处的老姐妹，甚至连我们都不认识了。有几回，母亲用冰冷的眼神定定地打量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且会抗拒我抚摸她的手、她的脸，陌生到令人心疼和害怕。等到病情好转后，母亲才渐渐恢复以往的状态，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又重新变回那个我生命中最重要最熟悉的人。</p> <p class="ql-block"> “咱妈笑起来真好看！”“妈你多吃点……嗯，真棒！”“田素英最乖了，对不对？”我像哄孩子一样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如同小时候母亲经常哄我那样。我拥抱着她，细细地梳理那满头白发，就像她曾经那样拥抱着我，静静地给我挠痒痒。母亲一直喜笑颜开，听我给她讲那些早已重复过无数遍的陈年往事，不时还呵呵地大声笑出来。那笑容很美，我仿佛还是第一次见到；那笑声很甜，连心都快被融化掉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出生于农村贫苦家庭，在四兄妹中排行老三，从小命运多舛，一生操劳。艰难的环境和残酷的现实没有压垮母亲羸弱的身板，反倒磨砺了她倔强的性格和敢于同命运抗争的斗志。1970年，大字不识几个的母亲积极响应号召投身国家“三线”建设，只身前往贵州省镇远县蕉溪镇郎洞村修建湘黔铁路，在那个偏僻的山沟沟里一干就是两年，直到1972年10月建成通车。</p><p class="ql-block"> 那是母亲生平第一次远离家乡，在举目无亲的他乡独自开启全新的生活，遭遇的艰难困苦可想而知。但母亲并不在乎这些，而是努力去适应新环境、和工友们一起拼命干。工余时间母亲也从不闲着，总是主动向工友们虚心请教业务知识，还孜孜不倦地学习识字、写字，不久竟然能给家里写信了。由于表现突出，母亲先后被提任为民兵班长、排长，并在工地上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段历史是母亲一生的荣耀，当年的很多人和事，甚至很多细节，她都无数回地讲给我们听过，从来舍不得遗忘。仿佛那不止是一种经历、一段回忆，更是一个令她无比骄傲、引以为豪的孩子，时时让人牵肠挂肚。</p><p class="ql-block"> 湘黔铁路建成通车后，母亲回到了家乡，被安排在县纺织品公司工作。从一名普通的营业员，再到门市部副主任、经济员，母亲依然保持着她的那股拼劲儿，不懂就问，不会就学，始终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多次被评为先进。即使日子过得很艰苦，后来还独自带着年幼的我和弟弟（那时我的父亲在外地教书），也绝不喊苦叫累，更没有打过退堂鼓。</p><p class="ql-block"> 这便是我的母亲，柔弱却刚强。</p><p class="ql-block"> 电影《你好，李焕英》和同名小品我都看过多次，没有一次不热泪盈眶。从李焕英身上，我找到了自己母亲的影子，相同的时代背景，一样的人生历练，自然会产生心灵上的强烈共鸣。或许，母性的光辉和母爱的恩泽，就是这个世界最能直击人心的东西，无法不让每个人为之动容、为之歌颂。</p><p class="ql-block"> 孩提记忆里，母亲不像父亲那样严厉粗暴，总是如涓涓流水细滋慢润。即使偶尔被气到用鸡毛掸子抽我，可总是才抽几下，自己却忍不住丢下掸子心疼地哭了；每次我被父亲狠狠地责骂和杖罚，母亲都不敢上前劝阻，只是在一旁自责而无助地暗暗抹泪，好几次哭红了双眼；有一次我不小心摔断了胳膊，医生为我打石膏板的时候，母亲看着看着便转身抽泣起来……慢慢地，我知道了母亲为什么那么爱哭，也懂得了什么叫“爱之深，痛之切”。</p><p class="ql-block"> 与所有母亲一样，母亲深爱着我们，永不知疲倦地为这个家无私奉献着，也默默牺牲着。她甘愿当牛做马，只为我们能衣食无忧健康成长；她要求的并不多，只是希望我们做一个善良、正直、有骨气、懂感恩的人；她似乎也没有多么美好的梦想，只是盼着一家人平安团圆、无病无灾。从小到大，我从没见过母亲化妆，可在我眼里她永远是最美的样子；母亲没有多少文化，可在我心中她就是最有学问的导师。</p> <p class="ql-block"> 这便是我的母亲，平凡中的点点滴滴，都是爱的延续。</p><p class="ql-block"> 如今，母亲已经说不出话来，但我明白她的内心，也懂得她失语背后未曾改变的爱。我们都在祈祷一切快点好起来，又像从前那样，岁月静好，山河无恙。我承认我很脆弱，不敢去想象喊一声“妈”而再也无人应答的情景，不敢去面对空荡荡的那一天。因为，母亲在，家就在。</p><p class="ql-block"> 房间里散发出淡淡的花香，被从门缝涌进来的一缕清风纠缠，便弥漫开来，有一种亲切和温馨的味道。忽然就想起那首叫做《万爱千恩》的歌来：“是不是我们都不长大，你们就不会变老？是不是我们再撒撒娇，你们还能把我举高高？是不是这辈子不放手，下辈子我们还能遇到……”</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挺好。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真希望时光能停在这一刻，让我陪在母亲身边，让母亲守在身边，不受任何打扰。</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2022年5月8日，铜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