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往事】老宅·池塘·凉粉树

晓月

【悠悠往事】老宅·池塘·凉粉树<br><br>  我家老宅坐落在青山环抱、绿树掩映的崇阁冲萧(肖)家场。崇阁冲,系湖南攸县原明月大桥的一个自然村落。村东南有牛形坳、黄茅岭两座小山,其间是一条偪仄的小冲,谓之新塘冲。冲口有块空旷平地,取名为狮塘园,后来称作萧(肖)家场(图1,摄于2017年),梅城萧氏崇阁冲分支已在此世居将近300年了。 一 俗话说:“树大分杈,崽大分家。”我族十三世祖起德(1659—1726)公,字淑梁,医士,娶易氏,居住攸县栗树山黄陂冲月形山下萧(肖)家,已生育芳俞、芳馨、芳清、芳亮、芳崇等五子及三女。<br> 十四祖芳崇(1702—1765)公,起德公第五子,字殿阶,承父业,娶何氏,先后生育七子:来燎、来炽、来燿、来灼、来焕、来煇、来煐。为顾及儿子们往后成家分爨,芳崇携妻带子遂于乾隆癸亥(1743),选择到三四华里之外的崇阁冲狮塘园肇基立业,先后建造房屋两进:头进为门屋,亦称槽门,仅大门框就全部采用优质麻石;二进为厅堂,又是祖堂,大门槛为石料,其余为木质。两进的左右建有横屋,且与门屋、祖堂的廊檐互通连通,因而不惧日晒雨淋。整座四合大院,内有空坪且宽敞,既可用来采光,又能方便操办红白喜事。 <br> 倘若驻足门屋石大门之处,远眺,巍巍的明月峰高耸云天;近观,潺潺的松江水沁人心田。两侧横屋的建筑,沿袭了“左高右低”的风水惯例,借鉴了“青龙不怕高万丈”的堪舆理论。门屋前坪下方有一口半亩方形池塘,正与曲折迂回的松江之水远近呼应,动静结合。再环顾四周,萧(肖)家场后依群山,前傍丽水,可谓藏风聚气之地矣。<br> 乾隆辛亥(1791),时值仲冬,八旬有五的肇基祖母何氏溘然寿终,七孝子经再三商议,将老孺人安葬于梅城东外的祖山——灵龟峰牛形。崇阁冲到灵龟峰两地相距百里之遥,从出殡到下葬,灵柩全靠三班八大金刚轮流肩抬背扛,蠕动前行。一路上,锣鼓喧天,鞭炮轰鸣,纸钱纷飞,孝子披麻执杖、下跪叩谢,整整耗时三天两夜,才总算到达了灵龟峰。<br> “髦寿老母辞世,七个胡子(儿子)拜路。”当时,在攸(县)醴(陵)茶(陵)三地被传为佳话。<br>  崇阁冲萧(肖)家场人文蔚起,秀甲一方。清道光廿五年(1845)湖南茶陵状元萧(肖)锦忠,闻之大喜,欣然专程莅临攸邑崇阁冲,亲手将刻有“状元及第”的竖式牌匾相赠。从此,为了激励子孙后代,崇阁冲萧(肖)家人把这牌匾当作传家之宝,将其一直悬挂在门屋石大门上方的正中央(图2)。 二<br> 星移斗转,沧海桑田。崇阁冲萧(肖)家场也随之发生了不小变化,其中有十七世铨章、宗章二公拖家带口从崇阁冲迁徙到攸醴边界的香炉山安家置业。然而,“克勤克俭,唯读唯耕”的祖训和家风,在萧(肖)家场历代嗣孙心目中不但没有改变,而且在发扬光大。<br>  直到父亲这一辈,已是萧氏第二十一世了。父母亲生我兄弟姐妹四个,都是在老宅的祖堂、旁屋以及左边后二排横屋里长大成家的。房子虽然全是土砖墙,木板楼,但是冬暖夏凉、静谧舒适。姐姐已出嫁,两个兄长的房屋已另建,祖堂及旁屋归我独居,继而结婚、生女,度过了一段难忘岁月(图3为二进祖堂大门外,摄于2012年)。 母亲在世之时,经常借用《增广贤文》里的“有田不耕仓廪虚,有书不读子孙愚”等警言警语告诫自己儿女,开导屋场其他晚辈:要么刻苦读书,握好笔杆子;要么舍己种田,捏紧锄头把。 <br> 在搞大集体的年代里,萧家场男女劳力除了积极出工挣工分,还想方设法种好自留地。当时,只要沿屋场前池塘绕行一圈,便可足见一斑:“勤于种植,精耕细管”。池塘四周岸边被划分成若干小块,各家各户将分得的“小块”及时开垦,清明一到,就种上了南瓜、冬瓜、水瓜等等。端午过后,各自在对应的池塘里打几个木桩,立上几根大树杈,绑紧放上废旧木料或竹竿,搭成一个斜坡瓜棚,再铺上竹尾、树枝之类,让那些长势喜人的藤儿顺着瓜棚匍匐伸展。花开花落,瓜儿渐渐长大,有的像个胖娃躺在棚架之上逍遥自在,有的透过瓜棚如灯笼一般挂在那喜笑颜开。<br> 一些茂盛的瓜藤顽皮地垂落下来,掉入了池塘水里,便成了草鱼们的美味佳肴,便成群结队,浮出水面,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抢食。忽然间,一只呼扇着翅膀的水鸟掠过水面。刹那间,“咕噜”一声,鱼儿们早已逃之夭夭,无影无踪。<br>  深秋时节,瓜棚上由墨绿变桔黄的大南瓜,外表长着白细毛的大冬瓜,被主人摘下来抱回家,贮藏过冬。迅即,池塘岸边一畦畦已翻耕好的细土,又种上了一茬冬春两季的蔬菜。 三<br> 离池塘南边不远,生长着一棵高达五六丈挺拔的古香樟,树龄起码五六百岁了,树干最粗的地方,要三个成年人才能合抱过来。层层密密、郁郁葱葱的树冠呈Y字形,遮幅面积约有三四间房子那么大。这古樟与众不同的是旁边伴生着一根碗口那么粗的凉粉藤,从根部到树干,直到树顶,树藤相依,不离不弃。纵使有时狂风大作,樟树枝从来没有断裂过。这也许是“世上只有藤缠树”的缘由所在吧。难怪,萧(肖)家场的人都把这棵香樟树亲昵地称之为“凉粉树”(图4,摄于1997年)。<br> 每到大暑节气,凉粉树上的凉粉果成熟了。凉粉果有公母之分,公的个儿大一些,果尾(屁股)平平的,皮较厚;母的个儿小一些, 果尾(屁股)尖尖的,皮很薄,外形有点像陀螺。母凉粉果被切开后露出了许多芝麻大小的籽儿,可当即制作凉粉,也可把籽儿晒干后贮藏起来,留作下年来加工、食用。<br> 上崇阁冲有个专门靠制作凉粉赚钱的育八老倌,他每到大暑过后,便带着行头,来下崇阁冲萧(肖)家场亲自爬树采摘、收购凉粉果,过称后,付给一定数量的钱币。萧(肖)家长辈便将其积攒下来,留作每年七月半(中元节)添置相关祭祖物品。<br> “知了——”“知了——”盛夏的晌午,蝉儿被闷热得在樟树上歇斯底里地鸣叫着,我们几个小男孩不睡午觉,光着膀子,带上个小布袋,一溜烟跑出家门,像猴子似地攀着凉粉藤,蹑手蹑脚地往樟树爬,到了三四层楼那么高的枝桠上,终于发现了一只头黑发亮、双翼紧收的蝉儿,用右手张开布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它罩入布袋之中。我们顺手摘下几颗凉粉果,被断离果柄马上冒出了乳白色的液体,粘在手上黏糊糊的,瞬间变成了黑色的痕迹,一时难以擦掉。岂料,一不小心,没有及时装进裤兜的凉粉果,或“咕咚”被掉进了池塘水里,或是“吧嗒”重重地落在人行道上。惊动了住在左横屋正坐在家门口纳凉的十二婆,她手执蒲扇,举过眉梢,仰着头颅,朝着凉粉树大声喊道:“季节没到,谁就开始偷摘凉粉果呀?”<br> 一个“偷”字,将我们几个小家伙吓得不敢吭声,紧紧抓着凉粉藤,躲藏在茂密的绿叶丛中。也许,十二婆可能是出于“只点破,不看破”,旋即回到自己屋里去了。我们瞅见后敏捷地从树上返回到了地面,若无其事地纵身跃进了旁边池塘里开始戏水。<br> 为了让萧(肖)家场男女老少品尝一下大自然赋予的美味,长辈差两三个年轻人从树上摘下一些凉粉果,用水桶从老远的地方挑来清凉的井水。住在右边横屋的金二嫂,麻利地将摘来的凉粉果,切成小块,掰掉外皮,剔出里面芝麻大小的籽儿,用洗净后的蚊帐布包着,扎紧,浸泡在井水里,再反复用力抓捏,很快流出了像青蛙卵一样的液体,渐渐变浓。当放入适量的石膏粉,用长把勺子搅匀之后,没多久水桶里的井水魔法般地凝成了又透明又润滑的凉粉。<br>  各家各户派人拿只洗脸盆或小铝锅,把分得的凉水粉小心翼翼地端回家,加上少许的白醋、红糖,味道与现在的果冻相差无几。家人们美美地享用这种纯天然、无污染的防暑降温佳品,津津乐道,其乐融融。 <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从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崇阁冲的萧(肖)氏子孙从这里出生成长,走出屋场:有步入军营的,有登上讲台的,有迈进机关的,有创办公司的,有念过大学的,有获得硕士学位的,有留美读博归国的,还有远在北京、上海、深圳、东莞、香港等地安居乐业的。至今留守在故土、建设故乡的,住宅几乎是旧貌换新颜,平房变洋房(图5)。特别是近年来,整个屋场修筑了水泥路,安装了照明路灯,用上了自来山泉水。然而,个别地方不尽人意,甚至给人留下了些许遗憾——</p><p class="ql-block"> 老宅拆了。 31年前,我与妻子双双被调入了攸县县城工作,便将老宅转售给侄儿桂龙,从此离开了生于斯长于斯的萧(肖)家场。10年过后,桂龙家另建新宅,老宅无人居住,屋漏没有及时检修,为防不测,近几年干脆将其一拆了之,如今已成空坪一块。</p><p class="ql-block"> 牌匾坏了。早在“文革”时期,破“四旧”甚嚣尘上。门屋石大门上方状元萧锦忠所赠送的牌匾,被人意欲列为“四旧”物件,我长兄怀生得知后悄悄地把它取下、收藏在屋檐隔板之上。后来,牌匾不幸被毁坏。</p><p class="ql-block"> 池塘填了。随着农村住房改造的步伐加快,个别人却把目光投向了门屋外唯一的那口池塘,以致如今被建筑垃圾、废土废物所填埋。假若屋场一旦发生火情,其后果将不堪设想。</p> <div>  凉粉藤没了。我虽多年未回老家,但听说,老宅门前那古樟上粗大的凉粉藤早已被人砍断了根部。剩下孤零零的古樟已成秃顶,较之先前矮了许多,俨如一位风烛残年、遍体鳞伤、危在旦夕的老者(图6)。着实令人为之扼腕长叹,唏嘘不已。<br></div><div> </div><div> </div><div> 2022年5月8日 匆写于深圳</div> (注: 图1、4、5由肖谷宜提供,图2系网络资料,图3本人拍摄,图6由陈雪文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