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2022.05.08母亲节的思念</b></p> <p class="ql-block"> 一年一度的母亲节到了,看到微信各个群里大家都在祝福天下所有的母亲节日快乐,不由得也想起了我的妈妈。老人家巳经去世整整四十五年了,因为母亲在世的时候我没有尽到一个做儿子的孝道,每每想起来她的音容笑貌心里都隐隐作痛。</p> <p class="ql-block"> 母亲如果能活到现在接近110岁了。虽然母亲出生在大清帝国没落灭亡之后的民国初年,但那时几千年来的封建社会思想仍然在中国占据统治地位,农村绝大多数妇女仍遵循着三从四德的礼教和古训。</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一双小脚。那时候一般农村的女孩子都要从五、六岁开始缠足,就是将除大脚趾外的其余四个脚趾向脚心弯屈用白布紧紧缠绕,昼夜不松,还不时见天的往紧勒,限制脚往大里长,使脚骨变形、关节脱臼甚至脚趾骨折、皮肉溃烂,忍受着漫长而锥心裂骨的近十年疼痛和煎熬,直至四个脚趾折弯与脚底贴成一个平面,能走能跑不疼为止,其间经历着无数次伤痛和眼泪、肉体和精神的折磨,真是"小脚一双,眼泪一缸"啊。</p><p class="ql-block"> 听母亲讲,有几次脚实在疼的受不了,自己偷偷地把缠布放松,后被发现便少不得挨打,又重新缠紧。姥爷常骂说她不听话,长大嫁不出去可咋办!就这样反复缠放了多次,最终母亲的小脚比别人的小脚都要稍大一点。当然也有不缠足的女孩子,那可能都是家里没有男劳力的,或受不了缠足痛苦的,或已经接受了孙中山新观念新思想的。那时候农村家境稍富裕点的取媳妇大都首选小脚女人。</p><p class="ql-block"> 母亲19岁嫁给了父亲,他们的结合完全是包办婚姻,听父亲说婚前他们根本就没见过面,爷爷奶奶只是从媒婆子嘴里听说女方家境还行,本人心地善良也长得不错,吃得了苦,而最重要的两点是——女方是小脚和做针线活儿是一把好手,就点头同意了这桩婚事。至于高低胖瘦那根本就不是考虑的因素,甚至都没问问父亲的意见。</p><p class="ql-block"> 父亲参加革命前曾在村里的私塾上了几天学,有限地认识些字,但很快因为家里农活缺人手而撂下书本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后来日本鬼孑来了,占领了县城并控制了煤城阳泉至五台县主要交通要道,抓了不少农村男劳力修路修碉堡。为躲避被抓劳工,从此父亲参加了共产党走上了革命道路。</p><p class="ql-block"> 婚后,母亲很快就融入了父亲的大家庭。父亲参加了抗日工作后,在家的时间不多,特别是后来因为村里出了汉奸,父亲更是极少在家。由于母亲从小在娘家就养成了三从四德的品质,又心灵手巧,所以生儿育女、伺候公婆、缝衣做鞋、洗衣做饭,都落在了母亲肩上,甚至在爷爷忙不过来时还要下地帮着干些农活。像绝大部份中国妇女一样,凭借着一双小脚,从此开始走上了她漫长而平凡的人生之路。</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很典型的那种封建社会向民主社会转变中的没有文化的家庭妇女,但并不甘心始终在家里做家庭妇女,当解放后进入城市,看到周围许多年纪相仿的妇女都在工作,有地位有尊严,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也曾向父亲要求,想要走出家庭去参加工作,可想而知理所当然地遭到父亲的断然拒绝,理由是:1.文盲。2.小脚。3.领导不能开后门。</p><p class="ql-block"> 从此母亲也就彻底断了参加工作的念想,一心一意养儿育女操持家务。</p> <p class="ql-block"> 我小时候并没有觉得母亲的小脚与别人有什么不同,因为周围还有不少小脚老太。记得我国在五十年代末遇到严重的三年自然灾害, 因为父亲单位是第一工业机械部所属的学校,地盘非常大,<span style="font-size:18px;">单位成立了农场,</span>把单位里大片闲着的土地包括很大的体育场都开垦出来种上蔬菜,组织教职员工的家属到农场参加劳动。母亲在劳动中絲毫不逊其他大脚阿姨,甚至比她们更能干。后来母亲回忆起那时的情景说:"那时你爹是领导干部,国家正在发动反右运动抓右派,为了不让别人给他提意见,我必须要多干一些才行。"</p><p class="ql-block"> 1959年饥饿在许多家庭里蔓延开来,虽说我家稍好点,大姐大哥都刚离家参加了工作,可母亲为了让父亲和我们几个孩子吃饱,经常在参加农场劳动的休息时间里挖点野菜回家自己煮着吃,省下粮食给我们。</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我从幼儿园回家(那时家家大门都不锁,人出门只用个铁扦子往门鼻上一插就行),母亲去农场劳动还未回来,突然电闪雷鸣天降暴雨,顿时天昏地暗,我一个人趴在窗台上看着暴雨如注的外面盼望母亲回来。就看见邻居家大脚阿姨戴了个大斗笠,一走一滑地冒雨喊我去给母亲送雨鞋和雨伞,还说:"我都滑的走不了路,你妈妈那小脚更不行了,都滑倒一次了。快去送吧,小心点啊孩子!"</p><p class="ql-block"> 那年代单位里的路大部分是煤炉渣铺的,只有主路是砖铺的,没有混凝土和沥青路面。一下雨砖路上满都是青苔泥泞,加上母亲小脚穿着自己做的布鞋就没法走路。我急忙拿上油纸雨伞和雨鞋匆匆往大脚阿姨说的地方奔去,找到母亲一看,已经精疲力尽的她裤子上沾满了泥水……可看到混身湿透的我后,母亲眼睛里满满爱怜地搂着我说:“把你都淋湿了,咱们快回家换衣服吧,别得病了。”回到家里母亲换下了湿衣服,就让我看她的小脚和小腿,手指一按一个坑,全都是因为饥饿和严重缺乏营养而浮肿了。</p> <p class="ql-block"> 六十年代初父亲工作调动到了西安,全家住上了楼房,生活也慢慢变好。父亲每次出差北京上海,总是在工作之余到处商店里跑着给母亲找鞋,甚至还去寄卖店里找母亲能穿的鞋。那时小脚女人的鞋非常难买,它不象正常脚大小鞋有号码,小脚鞋只有大中小之分。父亲随身总是带条测量了的母亲脚大小的细绳,比对着买,有时候好不容易碰到了小脚鞋可大小又不合适。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次还真让父亲在上海寄卖店里买到了一双崭新的黑色全牛皮小脚皮鞋,牛皮底牛皮帮,精制漂亮,兴奋地像宝贝似的拿回家叫母亲试穿,母亲一边笑的合不拢嘴一边嫌父亲乱花钱,说:"买皮鞋做甚哩,我一天到晚都在家,甚时有机会穿呀……"</p><p class="ql-block"> 父亲呵呵笑着说:"你一辈子都没穿过皮鞋,为了这双鞋我的脚都快跑烂了,好不容易才遇到这双鞋,你还不领情,叫别人也看一下嘛,咱们小脚照样可以穿皮鞋!"</p><p class="ql-block"> 一试稍有点紧,父亲又拿到修鞋店里用鞋楦子撑了两天才合适,可惜的是这双皮鞋母亲只穿过一次就再没有穿了,因为那次进城回来脚上生生的磨出几个大血泡,皮鞋太硬了母亲的小脚受不了,唉…直到母亲去世时,那双她老人家最钟爱的全牛皮皮鞋仍静静地躺在鞋盒子之中。</p><p class="ql-block"> 我从小到大与父母亲对话始终都是用老家话说,偶尔用普通话跟母亲说两句还觉得怪怪的不习惯,母亲也笑,她也不习惯,但我主要是不愿让同学们听到我说老家土话,也害怕别人笑话母亲的小脚,所以从不愿让她来学校找我。有一次中午放学在学校踢球没回家吃饭,下午第一节课下课后有同学上厕所回来告诉我:"哎!你妈来找你了,在操场边等你呢。"我赶紧出去一看,果然母亲来了,责怪我为啥中午不回家?我说:"妈,我跟同学在学校玩呢,又不饿,你来干啥呀?小脚走这么远的你不累吗?”</p><p class="ql-block"> "玩得家都不回,饭都不吃了?你真的不饿?好,这个我拿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我这才注意到母亲手里拿着个毛巾包住的东西,"哎!哎!刚才不饿,现在饿了嘛!快给我,啥好吃的?"急忙抢过来打开一看,嗨呀!一张热乎乎的大糖饼!母亲笑咪咪的看着我大口吃起来,趁机教训我今后不许中午不回家吃饭……,我顾不上回答,只是边吃边嗯、嗯地答应着,催她快回家去。母亲走时还不忘提醒我慢点吃别噎着,吃完要喝水。</p><p class="ql-block"> 文化大革命刚开始时,造反派开始由文斗逐渐变为武斗,我家周围也变成了战场。变压器电炉厂工人也分成南方人和北方人两派。有一次前楼一名姓关的男学生被南方派抓住关押了几天,放出来时浑身打的尽伤。母亲知道后就不让二哥出去,怕被造反派抓。去粮站买粮也是母亲独自去,记得母亲一个小脚女人扛着50斤面粉,不歇气地从被北方造反派包围着的粮站走回家中,为了孩子再累她用她的小脚也坚强地挺着。</p> <p class="ql-block"> 文革中学校都停了课,我有段时间一直在捣鼓矿石收音机,每到晚上便能接收到几个广播电台的节目,用耳机可以听到样板戏及革命歌曲。有一天母亲盘腿坐在床上边做针线活边哼唱起歌来,我很好奇说:"妈,你咋还会唱歌?我头一次听你唱,还唱的这么好听,你能唱一首完整的歌吗?"</p><p class="ql-block"> 母亲捂着嘴笑着说道:"看不起妈是不是?我会唱歌的时候还没你呢。好吧,我给你唱一支歌,"说着就唱起来了:"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河西山岗万丈高……"</p><p class="ql-block"> "哎!哎!妈,这不是《保卫黄河》吗?我才在我的矿石收音机里听到过,妈,妈!你字都不识一个咋会唱的?从那儿学的?"我惊奇的不断地发问。</p><p class="ql-block"> 母亲笑着讲起来:"记不得是哪年了,反正是日本鬼子快投降的时候,八路军大会战,组织每个村子里的人支援前线,一些男人去参加八路军打仗,大脚女人和民兵往前线送粮抬伤员,我们这些小脚女人就在村里给部队做军鞋,那时候要的多任务紧,每个人至少两天要做一双鞋。我算慢的,一天半做一双,人家有快的一天一双。可有的人偷工减料鞋底薄、有的人赶时间纳鞋底针角又稀又大,都让村干部退回来批评重做。"</p><p class="ql-block"> "那你做的鞋退回来没有?"我问。</p><p class="ql-block"> "我做的鞋一直都是受表扬的,你爹是共产党的干部在平定县委工作,我还能给他丢脸?后来八路军的一个女干部把人每天都组织到一起,边做鞋边评比,有的人做鞋就不敢糊弄了。同时还教大家唱歌,就那时学会了好几首歌呢。”噢,原来是这么学的啊,真想不到我的小脚母亲也曾为打日本鬼子出过力!</p><p class="ql-block"> 我对母亲说:"妈,你能不能让我仔细看看你的脚,是啥样子?"</p><p class="ql-block"> 母亲说:"这有甚看得,难看的很。"</p><p class="ql-block"> "不,我要看!非要看!"母亲没办法只有脱了鞋祙让我看。哎呀!……天呀,这…这是怎样的一只脚啊,变形的脚趾弯曲着深嵌在脚掌里,厚厚地肉茧联成一片,脚背的骨头变形弓了起来,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小脚问:"你的脚变成了这样不疼吗?"</p><p class="ql-block"> "怎奈不疼?可遭罪遭地不行,别人四、五岁就裹脚,10岁多一点就能走路了,我裹的晚,七、八岁才裹,中间还松过几次,到十六、七岁才能走路。嫁给你爹后,他又经常不在家,伺候你奶奶爷爷,家里甚的活都得干。最怕的就是推碾子磨面,一天做下来这小脚从下一直肿到脚腕子上头,鞋子都穿不上,只能趿拉着鞋走路。那时候我才十九、二十岁,经常坚持不了,晚上头闷在被窝里就哭,可第二天爬起来还得干,受不了也得受啊。唉……现在的生活多好呀,再也没有人受这罪了。"不知何时母亲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儿,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脚,像是述说着久久以前中国半封建时的一位农村女人辛酸不幸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说起来真是,母亲一辈子没有过一天清闲的日子,为我们的家操劳一生,始终没有享过清福。我们兄弟姊妹能平安长大成人,都是靠着母亲的一双小脚的鼎力支撑啊。</p><p class="ql-block"> 回想母亲最后几年的日子,我们几个孩子都一天到晚忙、忙、忙,谁也想不到母亲已经到了精力耗尽的边缘了,病魔趁虚而入地侵蚀着她的身体。记得母亲住院期间小脚走路已经走不稳了,医院大夫让母亲拍X光片检查,我想背着她上下楼梯,可母亲却怎么也不愿意,硬说自己能走,急得我没办法,一弯腰横着抱起母亲就上楼,当时只感觉到母亲身子轻飘飘的没有多少重量了,眼泪刷地一下就涌了出来,哽咽的说:“妈,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怕累着我吗?”</p><p class="ql-block"> 母亲看着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挣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像是盼了一辈子才终于盼到了——能舒舒服服地不再用小脚去走路,安然地享受一次儿子的怀抱……</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真的不知道母亲离去世已没几天了,只想着她在医院治好病就回家,以后要好好的孝敬她老人家。也没有好好珍惜母子亲情的最后时光,当最终眼看着母亲撒手人寰离我而去的时候,什么后悔也来不及了。正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啊!现在每每想起母亲都难过不已,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天国里的母亲忏悔:请您再等等吧,您的脚那么地小,慢点走,等我以后离开人世后去天国里追寻您相会时,我保证天天用热水洗您的小脚……</p><p class="ql-block"> 唉……但愿人有来生,就能把今生所有的遗憾都弥补回来。</p><p class="ql-block"> 今天是母亲节, 愿天下孝子趁父母健在时,抽时间多陪陪他们,多孝敬孝敬父母吧,让每位含辛茹苦养育我们长大的老人们能够笑着离开这个世界,我们的心才能得到真正永恒的安宁。</p><p class="ql-block"> 完</p> <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5px;">母亲生活了多半辈子的老家村庄(2018年摄)</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