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母亲清晰的形象

陈兵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我自出生不久就失去了母亲。

母亲在孕育我的时候已患当时的不治之症肺痨病，她忍受着疾病的折磨，非要把我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在我出生前为我编织了出生后穿用的小毛衣，而她，我的母亲，在我出生一年后，终没能战胜病魔，不幸病逝，永远离我而去，当时她只有二十几岁。

我感激母亲，不顾自己患病的身体把我生下，我也为母亲惋惜，如果不生我，她可能还有生的希望。

我带着母亲的希冀来到世上，不能吸吮母亲的乳汁，因为她在患病。襁褓中的我立即被送到河北农村的奶妈处抚养，一直再没回到母亲的身旁。五岁回京后，父亲有了第二个妻子——我的继母。生母的音容笑貌没给我留下丝毫印象。为了处好家庭关系，父亲没有留下一张生母的照片，而我一直想知道生母究竟长啥样。每个人都深爱自己的母亲，每个人都为拥有母爱而幸福，而我却终身遗憾，不知道妈妈究竟长啥样？

我在缺乏母爱的家庭里度过了童年、少年时代，后来遭遇了上世纪60年代后期的动荡的年月，上山下乡外地漂泊，先后到山西农村插队、工作、生活了20多年后返回京城，此时继母也去世了。本想陪伴孤独的父亲尽孝心，想不到父亲在外出旅游时突发疾病去世了，又给我以沉重的打击。

我产生了强烈寻找生母形象的念头，如果自己一生都不知道母亲的模样那是多么的遗憾，也是对母亲最大的不孝。我先写信、打电话给山东老家的街坊四邻，那是生母生活过的地方，但年代久远，没有结果。又与在南京、西安的舅舅们联系，想找生母的照片，一时也没有回音。年头太长了，况且过去照相是比较稀少的事情。

正当我处于绝望的时候，南京的舅舅来信了，一张发黄、折损严重、摄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一寸母亲二十来岁的全身像随信附来。舅舅说：你的诚心感动了我，经过翻箱倒柜，费了多日工夫，只找到这张，不太好，只能看个大概。我端详着母亲年轻时的模糊形象，是个烫着披肩发，穿着当时时髦服装的年轻女子。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这时我已经四十多岁了！

为保存这张珍贵照片，我到京城一家很好的照相馆去修复。那里的师傅看着照片直摇头，照片小，年代长，破损严重，又是全身的，一些形象部位看不清了，实在不好复制。但听我讲了身世后，大为感动，竭尽全力地复制，有的地方看不清，就细细临摹，这样复制了几张，还做了底版。我把复制的相片拿给曾见过生母的表姐们看，说有七、八分像真人，并告诉我的母亲要比复制的相片更漂亮。

2006年，有几个单位联合要举办首届中国家庭老照片珍藏展，向全国征集家庭老照片。我提供了生母相片及故事，一年后展览开展，我复制的生母照片和提供的照片故事做成大展版展出了，而且展览前言中有一段写到：这些发黄的照片，自有它不可忽视的价值。一位出生不久妈妈就去世的人子，几十年来寻觅妈妈的影像，就得到一张模糊的照片，那是母亲留给儿子的唯一记忆，这样的照片又怎能以万金相抵！这是在说我，我感动地流出了泪水。

我寻找母亲形象的故事得到了多方的注意，电视台一个生活频道的专栏节目找到了我，要把这个故事拍成电视节目，这又是一次告慰母亲的好机会，我很高兴并欣然答应。电视台的记者和摄像师到我家，年轻的女记者编排了一些情节，我对着摄象机讲了寻找母亲形象的故事，记者还要到复制过母亲照片的那家照相馆去拍摄。我赶紧联系，还好，照相馆虽然搬了家还在那条街上，并扩大了经营规模。我们赶到了照相馆，当年修复照片的师傅已经退休了，照相馆的经理听过这个故事后感动不已，说：我们现在的设备更先进了，把这张照片再免费重修一次，让这位先生母亲的形象恢复的更真实一些。照相馆免费再次修复了母亲的照片，电视台随后制作了专题节目播出了。第二次修复的照片母亲看起来更漂亮了，我再次“见到”了母亲，心中感慨万分。后来《北京晚报》、《老照片》杂志也分别发表了我修复母亲照片的文章。

我的表姐偶然看到了电视台播出的节目，立即给我打电话，述说了心里的激动，并说：你第二修复的母亲像虽然比第一次真实一些，但离我见到过的你母亲还有差距，主要是眼睛上，哪天我陪你到照相馆再修一次。我当然高兴，让我见到更真实的母亲更了却我的心愿。一个星期六我与表姐又一次来到了那两次修复母亲照片的照相馆，人家依然热情地接待，在表姐的指点下照相馆师傅再一次地免费精心修复照片。母亲的眼睛经过这次修复清晰一些了，有神了，母亲，我又一次“见”到了你！

经过三次修复母亲的照片，虽然一次比一次清楚，但唯一遗憾的是照片上母亲的眼睛始终没完全复原，最真实母亲的形象仍在云雾中，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去年末，在《北京日报》“编辑往来”版上知道了昌平民政局免费修复老照片的事情，赶紧联系并将那张母亲原始的破旧照片送去看能否修复，特别是要修复眼睛。修复老照片的是82岁的袁宝军老人，他原来在北京制钞厂从事修版工作60多年，有丰富的修版经验，退休后已免费义务修复老照片3000多张，抢救了历史，给很多家庭到来了欢乐。他看了我带去的很破旧的母亲照片，说照片太小又破损严重，眼睛已无法看清，要想复原眼睛需要有参照物。他也被我多年寻找母亲形象的事情所感动，接受了我的恳求。我随即将我和我姐姐20来岁时的照片扫描了给他作为参照，袁老与他的徒弟赵世贵花费了很大心血细细地修复照片，几次修改，定稿那天我带着曾见过我母亲的已经70多岁的两位表姐到袁老家里。看到袁老修复的母亲照片，两位表姐都说：像，太像了！

这样我终于完成了一件大事，见到了真实的母亲。为了寻找清晰的母亲形象，我寻觅了几十年，先后把母亲形象送进全国性的展览；四次修复母亲照片；通过电视屏幕述说寻找母亲形象的故事；在报纸、杂志上发表修复母亲照片的文章。母亲，在您离开儿子六十多年后，儿子为你尽了孝心，还深深惦记着您，您在天堂里一定感到欣慰吧。现在儿子终于看到了您的真实形象，感到极大的幸福，终生无憾了！

        芳华，生活永不退休 我爱我的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