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一一田云燕

刺儿头

在家里，我最敬重的是我的母亲，最疼惜的是我的父亲。这好像有点不合常理，但事实就是这个样子。

我的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从一个叫梁盆庄儿的巴掌大的小村子，迁到母亲所在的小镇。从部队复员回来后娶了妈妈。爸爸一米七九，妈妈不足一米五。而我，最敬重的是妈妈。军旅生涯让父亲身上多了几分军人的雷厉风行和干净整洁的习性，所以小时候会经常听到爸爸不耐烦的絮叨，会经常看到他把屋子里自认为多余的东西扔出屋外，然后，我们又看到妈妈把那些东西又运回屋中，在搬搬运运的往复中，父亲最终宣告失败，屋子一如既往的乱下去。母亲并不是一个懒女人，她虽然身材矮小，但干活却是一把好手，从不拖泥带水。她每天要上班，照顾三个孩子和生病的姥姥，还有一大群鸡或猪。她每天都匆匆忙忙的，像一阵风。在妈妈眼中，家中的任何一个小物件，在日后都可能会派上用场，所以她都把它们留下了，妈妈说“少花一分钱就等于挣了一分钱”。

爸爸妈妈一般是和谐的，但更多时候是争吵的。记得有一次，妈妈正洗衣服，他们忽然就争执起来，只见妈妈抡起胳膊，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爸爸的脸上，爸爸一下子惊呆了，瞪着眼说不出话。那以后的几天，我和妹妹只能偷偷的往他干活的布袋里塞食物。妈妈好像没啥变化，爸爸整天闷闷不乐，我和妹妹战战兢兢。直到有一天，我从门缝里听到爸爸说：“为了孩子，别闹了，我不对……”一会儿，看见妈妈笑呵呵地出来喊我们吃饭。从那以后，虽然我和妹妹的心都偏向爸爸，但如果气急了他，他要打我们的时候，我们就会跑到妈妈那儿寻求庇护。记得有一次，爸爸要打我，我躲在被子后面不出来，妈妈冲着爸爸嚷：“你打吧，有本事你打死她。”爸爸瞪了我一眼，悻悻地出了屋。我就更加敬重我的妈妈，一溜烟跳下炕，帮我妈干活。

他们就这样吵吵嚷嚷的过了一辈子，感情不仅没淡，反而谁也离不开谁。

我的性格，人品的形成以及对自己的期望，都源自我的母亲。

有一次做饭，灶台里的烟把母亲熏的直咳嗽，眼泪鼻涕弄得她满脸花，我看着妈妈哈哈大笑。她忽然让我过去，把我摁凳子上说：“你试试。”我故作聪明地鼓起腮帮子冲着灶台里吹气，忽然喷出一股火苗，将我的头发眉毛全燎了，我吓哭了，妈妈也吓一跳。她生气的把我推一边，教训我：“以后不想受这罪，就得好好念书，将来出息了到城市里去住楼房。”

中考结束后，别的同学都去上中专了，我有点失落，母亲说：“有志气，咱就去上高中，将来考大学。”但是，我的高中上的不那么顺利，六起六落成了我永远的悔恨和羞耻。每一次自己当逃兵跑回家，都是被母亲冷嘲热讽之后再送上汽车。最后一次，她说：“你不上也行，到最后不及你的人都考上大学的时候，你别后悔；上了一回高中，不知道高考是啥样子，说起来的时候你别嫌自己丢人就好。”妈妈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生硬而冰冷。我知道这次之后，就真的可能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异常刺痛。最后，我自己带着行李又回到学校，开始了我的奋斗。高中的生活是苦的，但父母一次也没到学校看过我。高中毕业，我意外的考上了师专，上了大学，妈妈很自豪，每天都开心的笑。大一结束的时候，那些上了中专的同学，好多毕业就面临着失业。妈妈骄傲地问我：“听我的没错吧!”那时，我觉得我的母亲很神！

大学临近毕业，同学们都忙着找工作，我对母亲说：“我们班很多同学都签到外地了。”妈妈说：“你不用考虑我们，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回到学校后，我就和另一个同学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上班走的那天，母亲执意要送我到车站，而且路上只让我拎一个小包。那个大大的装满了好多食物的大包沉沉地耷拉在她屁股下方，以致于她走路不得不微微弯着腰。左手又拎着我的皮箱。我看到她额头上布着一层密密的细碎的汗珠，我们在路上像吵架一样地拉扯着行李，但母亲坚持不让我拿，她说我一会儿坐火车会更累。

等车的期间，她不停地叮嘱和我同行的朋友。在我心里，她从来不是一个细心的母亲，也不是一个温柔的母亲。小时候，和孩子们玩，有时候我带着伤回家，她会说“不磕不碰长不大”；当我想和她撒娇，她会说“吃豆腐长大的，牙里连点劲儿都没有”，所以至今，我没有学会嗲声嗲气的说话方式，也没有学会忸怩作态的做作。我一如我的母亲，短小精悍，心直口快。可是那天，我忽然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孩子，特别想腻在她的怀里撒娇。她执意要进站，却被检票员挡在了外边。我看见她急匆匆地跑出候车厅，登上台阶，扒着铁栏杆，伸长了脖子往里探。人太多了，她看不到我，她就踮起脚尖，将自己矮小的有点微胖的身体使劲往上撑，她很着急地、笨拙地、不停地倒腾两只脚，忽然踩空了，就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我急着大喊，她听到我的声音，笑着冲着我摆手，示意我赶紧上车。我坐在车上，看见她就那么一直扒着栏杆，伸长着脖子。我的眼泪汩汩地流，希望列车赶紧开。列车拐弯的时候，我看见她依然扒在栏杆上，伸着脖子……我第一次明白了离开家的伤痛。十几年过去了，母亲送别女儿的这一幕却永远的印在了我的心里，我的脑子里。每次想起，都会哽咽难受。“半是喜悦，半是悲哀，最难与人言的是母亲的情怀。盼望，果子成熟，果子成熟了，又怕掉下来。”诗人汪国真将一颗慈母心写得如此真切。我的母亲和别人的母亲一样，我们的欢乐是她脸上的微笑；我们的痛苦，是她眼里深深的忧伤。

而我又觉得，我的妈妈又和别人的妈妈不一样。

高中毕业等大学通知书的那一年，我恋爱了。母亲并不反对，还很支持。她说：“只要你自己喜欢，哪怕他是个要饭的，我也不拦着。但是，你得看准人，别找父母有钱的，要找自己有能力的。还有，你嫁人的时候，我是啥也不陪送的，不过我也一分钱彩礼也不要。因为我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语气坚定。所以，我出嫁的时候，乐坏了公公婆婆，但妈妈却给我买了两床高档毛毯，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

我怀孕的时候，给妈妈打电话闲聊，说只想吃她做的黄米面糕还有凉粉。几天后，她就背着面，拿着盆，不远千里坐了火车来到了保定。她晕车厉害，又坐了一夜，我看到她的时候，她的脸蜡黄，矮小的身子显得异常孱弱。我心疼地说：“我就那么随口一说，您干嘛还当真啊！”她却说：“你这么大年纪要个孩子不容易，山珍海味我给你弄不了，老家的饭，又不是做不到，晕车死不了人。”

我知道，我可以走的很远很远，却永远走不出母亲心灵的广场。

妈，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但在你面前，即使受了委屈，我也会收起眼泪，让自己坚强；即使受了打击，我也会挺直腰板，让自己抗争；即使有太多烦忧，我也会展露笑颜，让自己快乐。

妈，我们都不用说出来，在最平凡的字眼里，隐藏着我们母女最真的感情，就让这种默契默默成长吧，像雪一样白，草一样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