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山纪（二）清凉寺

云水闲人

　　三时许，路侧忽现一汉白玉牌坊立于青山秀谷之中，中门坊板雕书“清凉真境”四字，方知已抵山矣！离车，立于牌坊之下，俯瞰谷底，清水潺流，如鸣佩环；仰视山麓，松柏常青，芳花藏袭；近观则嘉木葱茏，卉草发于其间；远眺则群山叠起，白云覆于其上。顿感凉风习习，气爽神清，炎夏之暑热，不知消退于几何矣！

牌坊为四柱三门三楼式，汉白玉所成，翼角飞檐，单檐歇山顶楼头，下雕仿木椽栿，立柱置于浮雕仰覆莲瓣之束腰须弥基座之上。三门面阔三丈八尺四寸（12．8米），高三丈四尺八寸（11．6米），飞檐面阔四丈五尺（15米），整坊集圆、透、浮、毛、镂诸雕法为一体，有山川、河流、花卉、树木、行龙、走兽、人物、典故图案千余幅，中门坊板背雕“法荫大千”匾额四字。

　　行过牌坊不远，密林掩映中之清凉寺遂崭露些许头角于眼帘，绿树红墙，相衬成趣。沿曲径而行，不时已抵山门。入寺观之，规模已具，忆昔丁丑（1997年）来参，诸大殿尚无一区，只余窑洞几眼权作修行之榻，非可比也。

清凉寺者，坐北面南于南瓦厂之清凉谷中，距台怀镇约六十里。

《清凉山志》载：（寺在）中台南四十里，元魏文建。历代以来，不废修饰。唐宋皆设僧正司。祝燝诗赞曰：

后岭前峰迭送迎，景多目眩乱吟情；

青山影里僧家住，绿树阴中客骑行。

流水洗心尘垢净，凉风吹鬓梦魂清；

山高已见诸天近，明日登临见化城。

史考：此寺肇创于北魏孝文帝延兴二年至太和十七年（472-493年）。唐时为替国行道之镇国道场，得皇家护持。长安二年（702年），则天皇帝神游五顶，敕命重建清凉。岁余工就，法会之日，祥云缭绕，佛手、天仙、白鹿显形于空，灵异甚多。

　　《广清凉传》载此事曰：清凉寺，依山立名，托居岩侧，前通涧壑，上接云霓。长安二年五月十五日，建安王仕并州长史奏重修葺。敕大德感法师亲谒五台山，以七月二十日登台之顶。僧俗一千余人，同见五色云中现佛手相，白狐白鹿，驯狎于前。梵响随风，流亮山谷。异香芬馥，远近袭人。又见大僧，身紫金色，面前而立。复见菩萨，身带璎珞，西峰出现。法师乃图画闻奏，帝大悦，遂封法师昌平县开国公，食邑一千户，请充清禅寺，主掌京国僧尼事。仍敕左庶子侯知一、御史大夫魏元忠命工琢玉御容，入五台山礼拜菩萨，至长安三载，送向清凉山安置。于是倾国僧尼，奏乞送之。帝不许。以雁门地连猃狁，但留御容于太原崇福寺大殿中间供养。于五台山，造塔建碑，设斋供养。是知真境菩萨所居，帝王日万机之务，犹造玉身，来礼大圣。矧余凡庶，岂不从风一游净域，累劫殃消；暂陟灵峰，多生障灭者矣。

唐定“安史之乱”，代宗即位，于永泰元年（765年）再修清凉等六寺，度僧二十一名，常传《护国仁王》与《密严》二经。大历元年（766年），狮子国高僧不空三藏改此为密宗道场，自是，清凉寺由禅入密。

　　会昌法难（841—846年），清凉乃成废墟一片。昌宗即位，崇信佛理，台山诸寺，得以重建，清凉亦在其中。宋代时有修葺。入元，皇统系蒙古贵族，信奉喇嘛之教，乃于至元下诏重修清凉，殿宇为之焕然。明清二代，均有大规模修缮，其中尤以乾隆年间为甚，其时，寺宇规模宏大、整齐一新。民国再度扩建，按中轴对称格局布置，中轴线上有五重大殿，禅堂、配殿左右对称，清凉石置于寺中，布局严谨，主次分明。

时入“文革”，整寺作为迷信产物而被毁，惟石砌窑洞及清凉石尚存。九十年代后期，由胡银玉大师设计、香港黄惠卿女士等筹资始重建之旅，今已复大殿三重，院落两进。

首建为天王殿，亦即清凉寺山门，砖木结构，面阔五间计四丈二尺（13米）；进深二丈七尺（9米）。单檐歇山顶，檐下置十三斗拱，悬赵朴初居士题写“清凉寺”龙纹镶边匾额一方，墙嵌“法轮常转”四字，殿前立白玉幡杆两柱。殿内供大肚弥勒菩萨玉雕像，旁塑四大天王，背供执杵拄地之委托护法天尊。殿侧设掖门，再侧钟鼓二楼，均为重檐十字歇山顶。

　　天王殿所供诸像无多，却颇有讲究。

天王殿主供大肚弥勒菩萨，此其一也。大肚弥勒菩萨者，亦称弥勒佛，常供于佛门庙院前殿，坦胸凸肚，笑态可掬，手掐念珠，箕踞而坐。然，此菩萨却非现住兜率天宫之未来弥勒佛，乃是明州布袋和尚，法名契此。

《佛祖统纪》卷四十二载：四明奉化布袋和上，于岳林寺东廊坐盘石上而化，葬于封山。既葬，复有人见之东阳道中者，嘱云：我误持只履来，可与持归。归而知师亡，众视其穴唯只履在焉。师初至，不知所从，自称名曰契此。蹙额皤腹，言人吉凶皆验。常以拄杖荷布袋游化廛市，见物则乞，所得之物悉入袋中。有十六群儿哗逐之，争掣其袋。或于人中打开袋，出钵盂、木履、鱼饭、菜肉、瓦石等物，撒下云：看看。又一一拈起云：者个是甚么？又以纸包便秽云：者个是弥勒内院底。尝在路上立，僧问作么？师云：等个人来。曰：来也。

师于怀取一橘与之。僧拟接。复缩手云：汝不是者个人。有僧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放下布袋叉手立。僧云：莫别有在？师拈起布袋肩上行。因僧前行，抚其背，僧回首，师云：与我一钱来。尝于溷所示众云：化缘造到不得于此大小二事。郡人蒋摩诃每与之游,一日同浴于长汀,蒋见师背一眼,抚之曰：汝是佛。师止之曰：勿说与人。师常教蒋念摩诃般若波罗蜜，故人间呼为摩诃居士云。师昔游闽中。有陈居士者供奉甚勤。问师年几。曰：我此布袋与虚空齐年。又问其故。曰：我姓李，二月八日生。晋天福初，莆田令王仁煦于闽中见之。遗一偈云：弥勒真弥勒，分身千百亿。是时示时人，时人俱不识。后人有于坟塔之侧得青瓷净瓶、六环锡杖。藏之于寺。

宋崇宁三年，岳林寺住持昙振法师为其建阁塑像，供于天王殿。后始沿袭此制。

其二者，韦陀护法天尊执杵像异。委托护法天尊，亦称韦驮菩萨，韦陀天，梵名音译。乃印度婆罗门教天神，四天王座下三十二将之首，后归化佛门，为护法金刚力士之一，常供于弥勒菩萨之背，面大雄宝殿而立。菩萨执杵势三：一者双掌合十，捧杵于胸，示以寺宇乃永久十方丛林，可于此挂单常住；二者神情威武，执杵拄地而立，示以庙院资财雄厚，可于此短期挂褡而住；其三面容肃穆，扛杵于肩，兆示此为子孙寺堂，谢绝外来僧人挂单常住。

　　四大天王供于壁侧是为其三：四大天王者，佛门护法神之一，乃三界二十八天中欲界六天之三、四、五、六四位天神。据佛典载：以须弥山居中，四周均为大海，山之四面为四大部洲，分由四大天领众护守。

护持北俱芦洲者为北方多闻天王，梵文作Vaisramana，又号毗沙门王。因颇为精通佛法，以福、德闻于四方，故名“多闻天王”。住须弥山水晶埵，身绿色，穿甲胄，右手持宝伞（又称宝幡），左手握神鼠（银鼠）。其意有二：一者护持内心，不受外然；二者制服魔众，护持财富，故又名施财天，为古印度之财神。以夜叉与罗刹为部众，欲界六天第三。

　　护持东胜神州者为东方持国天王，梵文作Dhritarastra，又号多罗吒王。因其慈悲为怀，保护众生，护持国土，故名“持国天王”。住须弥山黄金埵，身白色，穿甲胄，手持琵琶。其意有二：一者松紧适当，行法中道；二者以乐为惑，诱皈佛门。以乾闼婆、紧那罗、毗舍阇等部众，欲界六天第四。

护持南瞻部洲者为南方增长天王，梵文作Vidradhaka。又号毗琉璃王。因能传令众生，增长善根，护持佛法，故名“增长天王”天王。住须弥山琉璃埵，身青色，穿甲胄，手握宝剑。其意有二：一者挥智慧剑，斩烦恼丝；二者护持佛法，勿令侵损。以鸠盘茶、薜荔多等为部众，欲界六天第五。

护持西牛贺洲者为西方广目天王，梵文作Virapaksa，又号毗畱博叉王。因能以天眼观察世界，护持人民，故名“广目天王”。住须弥山白云埵，身红色，穿甲胄，一手缠龙，一手持珠。其意有二：一者世事多变，一切无常；二者此心赤诚，永护佛法。以龙王、富单那等为部众，欲界六天第六。

　　殿外东南存立碑记四通，估为且暂之举，其明万历四十四年所立李邕《五台山清凉寺碑》今已残损，谨就史料录之如后，记曰：

【上尊王之分护大千也，甘露以洒之，慈云以覆之，香风以熏之，惠日以暖之。忽幌乎无相之体，通洞乎有形之类，演正法，降毒龙，在清凉之山，苑经行之地。

其山也，左溟渤，右孟津，恒岳揭其前，阴山屋其后。五峰对耸，四望崇崇。蓄阴阳之神秀，含造化之奇特。每至丹霄出日，俯拍云霞；清汉无波，下看星月。可以侔鹫岭，可以辟莲宫。

　　在炎汉时，卜中箭岭，用肇造我清凉寺；在北齐时，以八州租税，食我缁徒焉。历代帝王，莫不崇饰。洎我唐开元、天宝，圣文神武应道皇帝，丕宏妙教，大阐玄宗，渥泽浸而恒河流，景福烝而铁山固，仍复旧号，祗以修先。是长安年中，敕国师德感供以幡花，文殊应见于代，具大神变，发大光明。俨兮似或存，倏兮无处所。凡厥稽首，咸怀欣怿，傍顾此身，尽在光影。其毕弃咎，乃罔不休。示立诸相而无所立，广度群生而无所度，非大圣至神覆护，其孰能如此者欤！

　　夫其清凉之为状也，壮矣丽矣，高矣博矣，靡可得而详矣。赫奕奕而烛地，崒巍巍而翊天。寒暑隔阂于檐楣，雷风击薄于轩牖。星楼月殿，凭林跨谷，香窟花堂，枕峰卧岭。尊颜有睟，像设无声。观之者，发惠而兴敬；居之者，应如而合道。天花覆地，积雪交辉，梵响乘虚，远山相答。珍木灵草，仰施而纷荣；神钟异香，降祥而闻听。凄风烈烈，讵辨冬春？奔流潺潺，不知晨暮。经所谓吉祥之宅，岂虚也哉！

开元二十有八载，帝之元女曰永穆公主，银汉炳灵，瑗娥耀质，发我上愿，归乎大雄。爰舍金钱，聿崇妙力，奉为皇帝恭造净土诸像，钦铸铜钟一。骈之以七宝，合之以三金，影摇安乐之界，声震阎浮之国，是以涤除烦恼，足以开鉴聋盲。二沙门清白、怀忠，置陈于禅林之院，树法幢以供之，声梵乐以安之。

惟时孟秋月望，庆云出山，西北圆光，五百余丈，有万菩萨同见其间，前后感应不可遽数，意者其福我圣君乎！

　　天宝七载，贵妃兄银青光禄大夫宏农县开国男上柱国鸿胪卿杨铦，奉为圣主写一切经五千四十八卷，般若四教、天台疏论二千卷，俾镇寺焉。海墨树笔，竹纸花书，密藏妙论，千章万品。置之以宝案，盛之以玉箱，上褫佑于君亲，下泽润于黔庶。善夫上座昙财、寺主神庆、都维那智诜，入妙觉海，登大空山。大德忠翰、智空、昙开、如岸、玉宝、先觉，莲花不染.高僧清超、净法、云光、庭观，各荫禅枝，岩栖戒叶。并鸾凤比德，龙象叶心，岂即旧而增修，亦惟新而超构。备致灵应，昭彰邑郡，以为智德斯遗，靡筹称谓。句偈不忘，式图刊勒，敢承前矩，强述斯文。铭曰：

天作五山兮实曰五台，山上出泉兮有龙为灾，大圣煦妪兮戢毒徘徊。 西南其刹，赫赫枚枚。翠微之上兮崒崛崔嵬，金容月满兮宝座莲开， 祈我圣皇兮其至矣哉！以感以通兮为祉为福，前际后际兮无去无来。】

中轴第二重为大雄宝殿，木建，重檐九脊歇山顶。面阔五间计五丈一尺（17米）；进深三间计三丈九尺（13米）。外观二层，实为一间。内供缅甸请归之玉雕释迦牟尼佛（中）、药师佛（东）、阿弥陀佛（西），像高九尺（3米），背光华丽，雕镂精湛。两侧殿壁供石板浮雕之五百罗汉像，每板尊者二人，神态极是惟肖。

　　殿柱未曾悬联，聊添一副以补：

县号五台，山号五台，顶号五台，五台文殊端坐五台山之顶，扬教宣禅，演说般若波罗蜜

谷号清凉，寺号清凉，石号清凉，清凉道人修身清凉谷之寺，闻法听经，实证三藐三菩提

二进院落东西两侧均为上房下洞之二层建筑，其中东侧石砌之窑洞，传为明清所建，顺治皇帝出家清凉即居于此。

　　院落正中为清凉巨石，石前立汉白玉碑文一通，下有束腰须弥基座，浮雕松鹤延年图，上刻清康熙皇帝所撰之“清凉寺”一诗：

莲宇台西麓,榛蹊一往寻。

石潭空禅性,松籁发仙音。

春转喧迎谷,冰融雨坠林。

清凉名独占,分别不生心。

清凉石者，据《清凉山志》载：厚六尺、围四丈五尺，面方平正，自然文藻，能容多人不隘。古者尝有头陀趺坐其上为众说法，梵音朗朗，异状围绕，望之悚怖，近之即失，后人目其所坐之石曰“曼殊床”。以今日之尺寸纪此石，则长五米，宽两米半，厚两米，围十五米，人坐其上，清凉自生。镇澄法师诗曰：

一方灵石倚山峦，劫火曾经体正完；

造化刻雕文藻丽，风云摸拭玉光寒。

瞻依尽灭多生障，摩触能令万世安；

更有一般难信事，包容法界未为宽。

　　于清凉石，旧传有二：一者，此石本在东海龙宫，为龙太子携至宁武芦芽山顶金龙池畔，作镇山之宝，文殊菩萨借来此山以镇暑热；二者，昔台山尚名五峰山时，气候恶略已极，文殊菩萨为济苦难众生，于东海龙宫借来此石，以使变做清凉宜人之境。凡此种种，足见菩萨度生之慈悲情怀。

《清凉山志》载：清凉石，古来显应颇多，不能悉灵。且近见闻者，嘉靖间，太史岳国济，谪汾阳断司，过此，率仆夫百余人，登之，刚容不隘，作歌以志其灵，又三十七年，山西副使张君，与僧纲有隙，怀怒来山，至是，登石睹异，怒心乃释，乃曰：此石，乃台山和尚赦书也。万历初，佥事杨彩，登石感异，有诗至之。盖圣无常应，应于克诚，来者以迹而求，则殆矣。

中轴第三重为三大士殿，内供观世音菩萨（中）、文殊菩萨（东 ）、普贤菩萨（西）金身像。殿宇面阔五间，进深两间，单檐硬山顶，前出廊。内设高阔之须弥宝座，上置莲花台，三大士即坐台上。殿壁供五方文殊菩萨玉像。殿有后门，未启。

转过山墙，即可观见此门，门前为空地一区，甚广，有殿宇基址存其上，足证当年庙院规模之非同一般。清凉寺现任住持 演明法师已募缘请归玉雕之五方文殊及卧佛，各殿正随之于恢复中，不数年可成精蓝，盼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