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谨凭此文,怀念我的娘亲。</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1972年。家里已经筹划着我高中毕业陪娘回娘家的事情一段时间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娘是花园口决堤黄河第七次大改道后牵着外爷的手从河南鄢陵县逃荒逃难落脚到陕西澄城社公山前的一个准童养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家兄回忆:一个秋日的午后,一个身材高挑显得精干的老者(我外爷),头戴黑色小毡帽,身着黑色大襟长夹袍,右手牵着一位个子不高的,身穿藏青色夹袄黑色裤子,头发梳的不整齐的小姑娘,跟在门中七爷身后进了我家的院子,来到屋门前,喊出来我爷爷。七爷回身看了一眼父女说,河南客,逃荒逃难的,想给女子找个好人家落脚(嫁人)。我想起了五囤(我的父亲),看行了收留下,也是善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从此,小姑娘住进了我家。我爷爷奶奶给了她父母般的爱护(母亲生前数次亲口给我说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那年她刚满13岁。两三年后她与我父亲成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娘家原本富裕,牛马满圈,粮食满仓,上房起楼,耕地连片,解放后划定为硬富农成分。水灾加蝗灾彻底改变了这个原本富裕的农家和娘亲的命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娘因为低微的身世与倔强的性格和捉襟见肘的日子在心中形成了一个苦涩的疙瘩,郁郁难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上次娘回娘家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回来生养了我,我却尚没有踏上舅家的门槛。我知道娘在昼夜赶活,飞针走线为我的外爷准备了一身她自己亲自做的衣裳,从八角瓜皮帽,到千层底布鞋和一套中式衣服。尽管是土布,但是那是娘一针一线倾注了爱心孝心缝制出来的。娘笑着说“看你外爷见到你会有多高兴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知道,儿就是娘的脸,儿就是娘的胆。我,就是娘的心尖尖。</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稼娃出门百般鲜</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澄城的帆布篷卡车客车一路烟尘土冒的到了渭南汽车站已是下午一点多了。是年干旱,久无雨水,车上人满脸满身是土,人人基本成了“土地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们娘俩从汽车站到火车站买到了最近一趟西安到北京在渭南、郑州经停的8次快车火车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站台上本来20多人排着一队,列车员打开车门刚下到地上,便高喊“快上!快上!车晚点要走了!”原本还排着队的人群呼啦啦一下大乱,大家都涌向车厢门口。你推我挤,你喊他叫。</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一看,慌了。娘个头矮小,身体羸弱,瘦骨嶙嶙,她是经不住挤得。我又肩背一个包袱,里边装着娘给外爷、舅舅做的衣服和架子车轴头、辐条、滚珠等,环脖子还挎着一副用布缠起来的架子车轮圈(听人说倒卖一副可以赚回来我们娘俩的车费盘缠),手里还提着一个包包(小布袋),装着我们娘俩的吃食。那上车门的台阶又显得很高很陡。看来娘自己是上不去的,我只有背着娘上火车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念头闪过。我把肩头背的包袱,挎的轮圈和手里的布袋迅速放在车门旁的站台上,学着别人将两张车票衔在嘴上,转身背起娘就挤向车门口的人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好在列车员看见了我们娘俩,她高喊“别挤了,让背人的先上。”我看见她把跟前的两人推向了旁边,我们娘俩挤到了车门口跟前。</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列车员将剪过的票又还回到我的嘴上。刚上到最后一个台阶,我转身放下娘,急促地说了声“等着我!”就又冲下了车厢去拿我的包袱、轮圈与布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像打仗一样,我们娘俩终于坐上了火车。火车很快咣当咣当跑开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此前我从没有坐过火车,见火车也是走了很远的路远远地看见个火车的尾巴。我不知道半道上车买不到有座号的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把我的车票翻过来翻过去看不到座位号,我想一定是那个马大哈售票员忘记给我写座号了。拿票问过列车员我的座号,她一个白眼,一句“站着”答复了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听说到郑州要近10个小时。我总想给娘找个座位。我与娘在拥挤的走道里来回走了三个车厢,有的座椅有空位,你问,他说有人。如此数次,终究没有找到座位。我索性把包袱放在一个座椅上只坐着一个穿工人服装的人的过道边上,让娘亲坐在上面既休息又看着包袱,我继续多走几个车厢去寻找座位。前后几个车厢还是无果。这时候我发现那个工人模样人的旁边还是空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能让我娘先坐一会儿吧,你家人来了我们就起来,行吗?”我与那人商量,娘亲算是有了临时坐的地方。我真不知道他说有人是在骗我。我说来人了我们就起来是真诚的。我真没有指望娘竟幸运的可以一直坐到郑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上半天急着赶路,到现在娘俩还没有吃饭。娘把小布袋里的六个煮鸡蛋与饦饦馍拿出来,把鸡蛋皮剥了连同一个饦饦给我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你也吃。”娘指着小桌子上的东西对邻座的人说。那人摇着手连声说不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进入夜间火车停了三门峡等几站。我两次想给娘买一块站台上卖的西瓜消渴解暑。可是总怕我给了五分钱,他还没给我西瓜车开走了,终究没敢买。天明前的四点多钟车到了郑州。出站口我注意瞭望,没有见到接站的二舅。</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离开县上时,家里人说好要发电报让来接我们的,怎么没有人呢。我心中有些慌了,庆幸我拿着二舅来信的信皮。后来我明白了,家人不知道我们娘俩能坐上那一趟车,怎么能发电报让接站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出了车站才知道正在下雨,能听到远处沉闷的雷声。离天明尚早,我们又没有雨具,如何是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冒雨领着娘走进还亮着灯光开着门的车站食堂。食堂没有食客,我想在此既可以避雨,又能等候天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这边买票来!”刚落座,便听得一个窗口里的售票员高喊。我心想,我们不吃饭,不买票,就是躲一会雨。我们就没有动身。</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不买饭不能坐,出去!”售票员用尖利的河南腔高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人家说啥呢?”娘听出了严厉的语气没有听懂话,问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这还真是不吃凉粉腾板凳。人家说不吃饭不让座。”我给娘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咱走,找你二舅家。”娘不假思索地说,并站起了身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因为时间尚早,路上没人,且下着雨,行走不便。我便给娘说了买了一碗素汤面,八分钱,因为没有粮票再加四分钱,一毛二分钱,我们母子俩获得了安稳坐下来的资格。</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你慢慢吃,不要急着吃完,我怕早吃完了她又撵咱们出去。”我给娘说。娘理会的细嚼慢咽着,又让我也吃几口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娘俩一天一夜尽赶了路,滴水未进,也没有带上喝水的碗。雨水压制了车厢里的闷热却难抑咽喉的干渴。娘没有要水喝,但我知道她需要喝水,一碗素汤面再加一碗我要来的面汤是很稀罕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在火车上咱吃鸡蛋和饦饦,我看把(邻座)那人馋的。他不给咱座,我就轻轻地让他了一句。”娘还有趣的给我说,“后来咱还是坐下了。咱也不计较他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响过两声炸雷,一阵大雨过后,雨停了,天空也开始亮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问过前来收碗筷的服务员,按照她的指点,我们娘俩出门朝着右手的方向走去,寻找我二舅家——东三马路7号附48号黄庚宪家。</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兄妹相见不相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不敢再走了,问问人。”走了一节路,娘提醒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那时候我是第一次出远门,没有经验,不会问路。见人就问“郑州市东三马路7号附48号黄庚宪家”一长串。可能是我学说河南话不像,还有老陕口音,或者人家没有听清楚,有的人说不知道,有的人告之“向前走”。就这样几乎是见人就问。终于问到一位身着灰色衣裤,整齐干净,满头银发,和颜悦色的老者。他告诉我,这就是郑州市东三马路,这边是双号,单号在那边,这里大概是三百多号,你过去街那边直着走,看着门牌先找七号,找到了七号再找里边的附48号,再找黄庚宪。我才知道了城市的门牌号分着单双号两边排列,才知道我每次问人一长串地名加人名,搞得人家反而不清楚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背着包袱挎着轮圈,提着包包,走走问问,娘单人跟着我走,时不时叫我等着问人。大约四五十分钟后到了一个桥头出现了岔路,看见桥头站着一位瘦小的老者,他面朝我们走来的方向看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大爷,七号朝哪边走?”我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你寻谁哩?”他竟用老陕乡音回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找七号附48号黄庚宪”。</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额就是。”他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这里还不到七号,我有些纳闷。我回头看娘,她也看着面前的人,目光疑惑,满脸疑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这是我二舅吗?”我小声问娘,想从娘那里得到答案。可是娘没有说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就是的。接银——!我是恁二哥呀。恁就是崇孝吧?”舅舅可能听见了我问娘的话,立刻喊叫娘的名字,并说了我的名字。往常给舅写信都是我的名字落款,这次来前,我也早早给舅写了信。我放心了、确认了这就是我的二舅。</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听见久违的乡音呼唤自己的名字,可能激发了娘潜在的记忆,娘眼睛顿时闪现了光芒。“二哥!”她激动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终于跟着舅舅回到了他家。是一个大杂院,住着近六十户人家。我才懂得了那个附48号是舅舅家那一间房在院子的编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舅舅能听会说陕西话。为了照看落脚的我娘,二舅受外爷的嘱咐在我的家乡附近下煤窑、扛长工前后有近十年时间。那时他隔段时间就来我家看看他的妹妹。</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他说也接到电报说“母子赴郑”。可是他不知道车次和时间。昨天晚上就去了车站,没接着,还问过出站口检票员是否看见陕西来的母子俩出站,当然没有结果。回家睡不着,早上又早早起来,准备再去车站。远远就看见我们两人走了过来,他估计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你们咋知道你外爷不在(逝世)了?”舅舅把我拉到屋外急切的疑惑不解地问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啊!“外爷不在了”。似平地惊雷。舅舅一句话给了我极大的震惊。我顿感从头向脚嗖的一股麻凉。我一时无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怕你娘伤心受不了,我都把孝字袖套卸掉了。你娘怎么还戴着孝布呢?你们是怎么知道的?”舅舅见我没有回答反复追问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原来是娘的头巾引起了误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那时候,渭北旱塬的妇女上了年纪,就会用白纱布做成顶头的帕帕(头上的头巾)。其实娘亲那时才45岁。只不过穿着一身黑土布衣服,大襟上衣,下衣脚踝处又用约一寸宽的白色的裹腿扎着裤脚,看起来就像六十多岁。</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舅舅知道了原委,说当时我外爷去世,考虑到我们路远,就特意商量没有告诉我们,再有四天就是三七了。我不高兴地说舅舅,无论怎样都应该及时给我们说的。但是事已至此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舅舅与我商量怎样继续哄着我的娘亲回到老家鄢陵县。他怕娘亲知道了就不回鄢陵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娘实在想尽快见到他的父亲。在郑州停不下来。反复催促我:咱们就回鄢陵,明天就能见你外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懂娘。这趟回娘家,外爷就是她最大的唯一的牵挂与期盼。</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与二舅安排好怎样继续哄着娘亲,先回到鄢陵,由大舅继续哄着娘亲,直至三七祭日烧纸时,家里亲戚都来了再说透事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们娘俩经过郑州到许昌的火车,又在许昌火车站坐上去鄢陵县的长途汽车,终于在半后晌的时候,在中途的屈家岗下车了。听二舅说从屈家岗向北十多里地,就是大舅的家、娘亲的生身地屈家岗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从郑州火车站找到二舅家,我们娘俩走了约摸近一个小时,二舅说其实就不到四站地。这眼下的10多里路,我已经预感到靠娘亲自己行走比较艰难了。我决定还是我先去寻找大舅,让娘等着我用架子车来接她。娘亲坚持要与我同行,她说我没有出过远门,人生地生的,不放心我去找人。我最后用在火车站开始找二舅家的过程说服了娘。</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安排娘上了厕所,又让她手里提着一袋买的鸡蛋糕,饿了就吃,坐在包袱上原地等着我,我找到大舅家了,就用架子车来接她。我给娘说,放心,找不着我舅我在天黑前一定会回来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已经问到屈家岗村了,老乡告诉我,进村右拐就是(大舅)黄宪犁家。向前走右拐,我迷茫了。这里家户间没有院墙,到处都是不同朝向的草房子,不像陕西关中的独门独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正在犯愁,身后走来一个高高大大的人,年龄似乎与我父亲接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大伯,我问黄宪犁家在哪里?”我看着来人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俺就是。知道你们娘俩大概在这时候回来。你娘哩?”来人说着并用疑视的眼光看着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哦,大舅,我是崇孝。我娘还在屈岗车站那里等着哩。你给我找个架子车,我去把我娘接回来。”我心里高兴极了。找大舅比我想的容易多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你甭去啦,我去接吧。这来回近30里地,你走路太累,在家歇着。”大舅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你不认识她,我去接吧?”我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咦,我咋能不认识恁娘呢,那是我妹妹,恁放心。”大舅自信地说。</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我告知大舅,娘在屈岗村站的路边上,坐着一个格子布包袱,手里提着一袋鸡蛋糕,一身黑衣服,头上顶着白手巾。大舅说“还用恁,我认人就中”。天快黑了,我两次到村口探望,娘终于坐着大舅的架子车回来了。我问大舅怎么回来这么晚。大舅说,他到路边,看见有两个妇女站在那里。地上一个包袱也不知道是谁的。也没看见头顶有白帕帕的。无奈他坐在架子车上等候,想看两人有人先走了,就知道拿包袱的人就是我娘。可是两人都没走。他实在等不着了,就在两人面前走了两遍,也没有认得娘。因为他感觉娘不是那么瘦小瘦弱。大舅回到架子车旁。背朝路边的两个妇女高喊一声“接银——!”“哎”。娘怯生生的回答了。事后她说看见拉架子车的人不是我,他估计那个拉架子车的人或许也是找人哩。可是印象中大舅应该是一个高大身板,走路很快的。这次见了怎么看腿脚有些不便,又加之没见我,她也没敢认。十八年光景,兄妹相见不相识。我至今想来仍是满心酸楚。岁月会如此这般残酷地改变一个人,她陌生了乡音,陌生了亲人。 没了父亲无家恋回到屈岗村老家,娘没能看见我的外爷。她给我说:大舅路上说外爷前一段大病一场,身体正在恢复,去了我的姨家,咱们明天就到你姨家去。我知道这是大舅按照商量的办法哄她哩,就顺便说一路太累,休息一天再去吧,她同意了。一天安稳的休息,娘情绪很好。就是听不懂河南话,总要让我给她“翻译”。次日早上起来,娘就准备着去我姨家了。她一心想早早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父亲。“你不用去啦,妹知道恁回来啦,一会就陪着爹回来啦,你等着就是啦。”大舅对娘说。我知道这是哄她哩,是日,正是外爷的三七祭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是生物的感应?或是思父心切? 娘可能心里焦躁,在屋里坐卧不宁,不断去屋外。她叫我一起到村口等着外爷回来。我知道这个谎言即将破了,每次都陪在娘的身边,如影随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约摸早上10点多,不知情的姨家的孩子头戴孝布最先挑着两个用高粱杆扎成的祭祀品大花树来了,他把它放在了院子里近门口。大舅立即将它挪到了远处。娘疑望着,顿时神情出现恍惚。她顾不得叫我,快速走出家门,走到路口,期盼的眼神向远处张望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看着娘痴痴的,望眼欲穿的姿态,我心如刀绞。可怜的娘啊,天下此时就你一个痴人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回家,爹回不来了。”大舅来到娘身旁,牵住娘的手哽咽地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娘回头猛然看见头上顶着孝布的大舅,先是双目圆争,张嘴结舌,惊恐地一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爹呀——!”继而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震彻房前屋后。只见她躬着身躯,躲着双脚,双手不停地拍打着两个腿面,爹呀!爹呀!声声不断的哭喊着。那声音是我有生以来没有听见过的凄惨与嚎啕,撼天动地,感天悲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娘晕过去了,瘫在地上,没了声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娘终于知道她心心念念的父亲不在了,永远地离开了她。</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她醒过来了,先是自己用拳头锤打自己的胸脯,继而自己打自己的脸,又打在旁边劝她的大舅和闻听娘的哭声赶来的邻人。娘与姨两人相拥一团,哭声催人泪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娘哭的全身几乎瘫软,时不时一口气就上不来。我泪眼朦胧半跪在娘的身旁,把娘揽入我怀中,让娘靠着我的胸膛,左手紧握着她冰凉的左手,右手拍打着娘的后背,含泪安抚着让娘不要哭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家人合计不让娘去坟地里了,她不依。可是娘无法走路。大舅告诉我,叫我说服娘让她别去坟上了,免得身体受不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我无法接受娘不去坟上的提议,感觉这是娘最后的机会了。可是,依眼前的状态,又真不敢让娘去外爷的坟上了。我与娘商量,娘试着起身站立,几次都没有站起来,更无从迈出半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拿上,都拿上,烧了,都烧了!”娘哽咽中断断续续地说,让我带上她给外爷做的全部衣服鞋帽,在外爷的坟前烧掉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娘在五六岁没了母亲,现在没了父亲,家没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大舅和姨计划着让娘住一时段。可是娘不吃不喝,只是低声哭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咱们回,不停了,不住了”。夜里,娘的情绪终于平复些许,她对我说。我感觉到娘的身体需要缓冲。大家再三劝解,娘只在姨家住了两天,在大舅家住了两个晚上就返回到郑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二舅希望娘多住几天,就用买不着车票搪塞。娘无奈,在煎熬中艰难地又住了4天。原来计划这趟回娘家要住月余。十天时间我们娘俩就返回到了家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一趟河南行。娘知道没了父亲。我终没能见到外爷。可是娘有了变化。娘的精神头竟好了。娘由原来的足不出户变得可以去门前的集镇上看一看。娘多次对亲戚和邻里说:我娃长大了,上车下车背着我,到生地方都不怕,能一个人担事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完)</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