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按:<i>1966年5月7日,毛泽东给林彪写了一封信,这封信后来被称为“五七指示”。在这个指示中,毛泽东要求全国各行各业都要办成一个大学校,学政治、学军事、学文化、又能从事农副业生产、又能办一些中小工厂,生产自己需要的若干产品和与国家等价交换的产品,同时也要批判资产阶级。五·七指示也成为“文化大革命”中办学的方针。下面照片中人们背后的牌子是"广西壮族自治区桂平县五七劳动学校革命委员会",该校就是在这种形势下出现的。1970年第8期《红旗》杂志刊登了对此校的调查报告。牌子上"学校"二字是用白磁漆将原来"大学"二字涂了重写的,母亲谈起时以"劳大"简称,我就这样记了。</i></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回想起来,我在劳大的时候,正是暑假期间,可是劳大却不放假。在农村,那是农忙时节,处于乡间且以“劳动”冠名的学校,也比平时更忙碌吧?所以父亲和他的同事们,总是早出晚归。</b></p><p class="ql-block">父亲他们出去回来都有规律,一早就全部走了,吃饭的时候回来。很多时间我就一个人在那里,也不怎么到处跑去玩,在屋外门前来回走走,看看四周,看看天,看看地,又回到屋里床上坐一会,躺一会。到了下午,门前出现屋子留在地上的影子,影子会逐渐移动,移到某处的时候,父亲就回来了。我默默地记着那地方,不时察看。当我将这秘密告诉父亲的时候,他就笑了。</p><p class="ql-block">一次我一人在屋里躺在床上的时候,年轻老师回了来,他来到我面前,问我“厌吗?”我不知道“厌”字的意思,他连问了我几声,现在已不记得我当时怎样回答了。</p><p class="ql-block">后来我学会了剪糖果纸上的图案。那种糖果纸两头各有一行图案,每个图案是一架拖拉机的无蓬车头,上面坐着一位手握方向盘的女司机。我用那种可折叠的小剪刀沿着图案边缘的线条将带司机的拖拉机车头一个个剪下来。一次父亲帮我剪,他开始却不是沿着线条剪的,是先将一个图案大概剪下,再沿着边缘线条将图案周围多余的纸剪去。</p><p class="ql-block">吃饭是在食堂打的,有时我与父亲一起去,看到人们每人拿一个搪瓷大碗(习惯叫做“piang” ),打了饭就在屋外三三两两边谈天说笑边吃。不知为什么我认为那种方式的吃饭应该用匙羹,如看见有人使箸就感到奇怪,更奇怪的是我还见过一个人使用一把象梳子那样开叉的勺子吃饭。</p><p class="ql-block">例外的一次是我们数人端着饭在房前的露天空地上围着一口小炒菜锅吃,锅里都是肉。有人喊我吃锅里肉的时候我就看父亲一眼,那人就大声道:“你吃呀,看他做什么?”父亲没有说什么。</p><p class="ql-block">我隐隐约约感到是他们自己杀的猪,那时候我已认识到国家是不给私自宰猪的,暗想他们怎么敢?不怕别人说吗?现在想起来,也许他们宰的是狗。</p><p class="ql-block">后来我真的看到了杀猪,那真是劳大的一件大事,很多人去看。数人在猪圈里包围着捉那头猪,那猪却很不容易被捉住,突破包围圈跑了出来,人们便拿了锄头、扁担等物件去追。猪最后还是被杀了。第二天我还看到人们在谈论杀猪的事,主刀手身上多处包扎着白纱布,昂着头述说杀猪经验,显得十分自豪。有人以尊敬的口吻称他师傅。</p><p class="ql-block">厕所在那排房子尽头不远的地里,露天,有围墙,里面是一长溜用木头搭的蹲位。一次我上厕所时见里面有一人,双手抱膝,头伏在膝上,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上完厕所要走了,他还是不动,我好奇地看了他几眼,感到十分奇怪,暗想他有什么不高兴的事?那人看起来年纪比我父亲大。</p><p class="ql-block">我已认得自己洗澡,在下午父亲回来之前,我自己拿锑桶(实际是镀锌铁皮桶,但人们都叫锑桶)去接热水回来,在门前地上洗。一次我提了热水回来放在门外,进屋脱好衣服后出去要洗时,走来一位阿姨(好像是学校卫生室的),她看了我桶里的水说,这么少水,够洗吗?我那时当然没有多大力气,提回的水可能真的很少,不过我平时洗完澡桶里还有水剩呢,心想怎么会不够?就回答说够。但她不管我说什么,拿起桶去接了满桶水回来,然后帮我洗,真的将一桶水洗完了,我才明白洗一次澡可以用掉这么多水,与我平时洗的不一样。</p><p class="ql-block">一次我走到了离房间稍远的地方,看见一少年赶着一大群鸭子走过,旁边一人喊了那少年,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话, 是交代放鸭子的注意事项,那少年不停地哎哎答应。少年和群鸭往前走后,那个说话的人就向身边的人夸赞那少年如何听话。少年是劳大的学生吧?</p><p class="ql-block">一次父亲给钱叫我去小卖部买石榴,我提着个口袋去了。到了小卖部中我却不好意思叫喊售货员,告诉他我要买石榴,就在一旁默默地站着。这时如果有人问一声这小孩要什么,我就会将买两斤石榴的目的说出来。当时小卖部中除了售货员外还有其他闲人,但没有人问我。眼看一个又一个人买了石榴,我担心石榴卖完了我买不到,心里十分着急。现在那个小卖部中的情形我还记得很清楚,但是不记得最后到底怎样买的石榴了。那是记忆中我第一次买东西。</p><p class="ql-block">一天父亲用单车搭我出去,上了公路没多久碰到一个走在公路上的女学生,她叫我父亲“陈老师”。父亲停了车,让我坐到车杠上,好搭那学生。因我坐在车杠上,父亲需从后面抬腿上车,那学生只能在父亲骑车前行后在后面小跑着跟上来坐上单车后座。车杠坐得并不舒服,我心里暗暗埋怨那女生,不是她我就不用这样坐。终于那学生在途中下车了,不知是到了她要去的地方还是那里有搭班车的站点。但是父亲没有再让我坐到后座上去,不知是他不喜欢从前面抬脚上车呢还是害怕我坐在后面打瞌睡掉下去?又好像是原来让那学生拿着的一袋东西需要放在后座上,但碰见女生前这东西又是如何放的?</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回来时天已黑了,父亲带着手电筒,他将电筒用绳子绑在车头,照亮前面的路。</p><p class="ql-block">(《和父亲在劳大的日子》节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