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啼破春愁——谷雨随想

紫萧冷月

记：壬寅三月二十日谷雨节气。

　　雨生百谷。故有“谷雨”节气。特别诗意的名字。江南最多雨的时节也就在这几日了。

往远山看去，浓绿肆意伸展到雾气也挡不住。有布谷鸟声！似有若无，或许是幻听吧。谷雨，布谷，一定有的。谷雨节气三候：一候萍始生；二候鸣鸠拂其羽，鸣鸠就是布谷鸟；三候戴胜降于桑，戴胜鸟俗称鸡冠鸟，可以在桑树上看到鸡冠鸟。因此我相信有布谷的叫声。很小的时候，穿过田间小路上学去，谷雨的天气，脚下的泥路喳喳作响，泥花四溅，气恼之时，田间的布谷鸣声响了，空旷中回旋游荡的鸣声，消散所有不快，只有张望倾听。

　　天暖了，地湿了。雾蒙蒙的清晨，在一阵啁啾啼啭中醒来，高楼之上，鸟鸣如此清晰欢悦，推窗看见一对彩色鸟儿停歇在阳台的花枝上，摇摇曳曳地张望。五彩月季开得极多，去年随意剪来扦插下的枝条，全都孕育起花苞，开放出花朵了。绿萼梅已是绿葱葱地盛装了。小盆的红叶，从细枝间舒展出几片新绿，卷卷皱皱地含羞着。

这样的记忆美极了。以至于起雾的日子，总是混杂着幻布谷的叫声和谷雨的诗意。

四月谷雨，正是世界读书日，盛世繁华，读书总被打造成有仪式感的活动。

应约参与了读书活动。拿着一本《诸神的踪迹》，看了一遍，敬畏之余是失语。人到中年，不再有动听的嗓音，也想不出新颖的创意的读书活动。于是一遍一遍，读读歇歇，那些古老的神，从零零散散的碎片神话故事、民间传说中，清晰起来，构成一个完整庞大深厚的家谱——中华民族的精神家谱。这份古老的家谱里，从盘古开天地、女娲造人到伏羲神农、轩辕黄帝，上古时代到夏商周，神话的、传说的、半信史的、信史的，神也罢，人也罢，犹如群光闪烁的星空，塑造了一个五千年文明的性格，造就了一个大国的格局。神话，是历史的童话。读神话，是一条“回家”的捷径。

想起一本书名——故事是这个世界的解药。觉得此刻特别恰当。在当下世事里重读神的故事，重溯神的踪迹，是在试图读懂穿着现代装束的古人的故事。那么，属于我的读书活动，就当是我的一程追溯吧。

读书，还是给了人寻找自身坐标的契机。因此，读书确是人世间最庄严的仪式了。

读《诸神的踪迹》，读到“少昊”一章，正是谷雨这天。少昊，出生在西方穷桑氏，母亲皇娥在穷桑树下与太白金星一见钟情，“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的浪漫爱情之约就是源自这段神之恋。少昊成年后到东海之外的大壑建立鸟之国，燕子伯劳婴雀锦鸡掌四季，百鸟为官。少昊死后为西方天帝。他的后人在曲阜建立郯国，最终为越国所灭。读到此，觉得有些意趣。从盘古到女娲，从伏羲到神农，中华民族的神，创造了天地万物，造福了万民百姓，最终都是殚精竭虑而死。中华人也是沿着这样的神迹塑造民族性格的。少昊的“鸟之国”是这个老成持重的民族性格里浪漫灵动的一面。后人的诗词里，鸟声别有情趣——

秦观《梦扬州》云：“江南远，人何处，鹧鸪啼破春愁”。埋在心底的念想之人，被几声鹧鸪啼鸣破防了，云破清月，风破花影，鹧鸪声破的心，奈何！

晏几道《鹧鸪天》云：“十里楼台倚翠微。百花深处杜鹃啼。殷勤自与行人语，不似流莺取次飞。惊梦觉，弄晴时。声声只道不如归。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可期。”归期未期，世间最伤的情，最无奈的叹息，奈何！

辛弃疾《贺新郎》云：“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鹈鴂，鹧鸪，杜鹃，啼鸟还知如许恨，家国两亡的人，啼尽血泪，谁与共？奈何！

“这边闻杜宇，那边闻鹧鸪，一声声，去不得也哥哥，一声声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传说鹧鸪便是少昊鸟之国的后代，鹧鸪声声，是少昊鸟之国最后的哀鸣吧！

少昊应无悔，鹧鸪应无哀，杜宇应无怨，这段神的踪迹，提点了一个民族的浪漫诗情。

这个谷雨清晨，有鹧鸪布谷，有书可读，看窗外谷雨花，更有西窗谷雨茶，正应了古人之言——

邵平瓜地接吾庐，谷雨干时手自锄。

昨日春风欺不在，就床吹落读残书。

看花听鸟读诗，就当是迎接古老节气的仪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