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周拾金老师在岭北船山村教了16年书。当他回首往事时,他不无感慨地说:“16年来,我没有让船山一个孩子失学,我问心无愧。”</p><p class="ql-block"> ——题记</p> <p class="ql-block"> 船山,这个海拔近500米、只有七十多户人家的岭北高山小村,是远近闻名的“状元村”:高考制度改革后10多年间,共有30多名年轻学子考上大专院校,几乎年年都有数名学子走出大山,走向知识的殿堂。在那个大学生被称为“天之骄子”的年代,平均两户人家就有一个大学生,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p> <p class="ql-block"> 溪水对岸退休在家的周拾金老师曾在船山小学里教过16年书,村民对他影响很好。我应该给这位同行同村前辈写点材料,传之后人。新冠来临之前,我曾与周老师隔溪相约,一起去船山走走,周老师慨然应允。</p> <p class="ql-block"> 走过小桥,走进周老师的屋子。周老师给我端上一杯茶,说:“您先坐会儿,我换身衣服,换双鞋子。”周老师走进房间时,我隐约听见分明在和师母嘀咕着什么。</p><p class="ql-block"> 我坐了下来,捧起茶杯,环顾简陋的房子。房子很陈旧,客厅里放着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台冰箱,一台电视机,整个屋子收拾得整洁、干净。</p> <p class="ql-block"> 然而,墙上的两个镜框分外显眼。一个镜框里装着一份“光荣退休”证书,一看年份,是2006年,距今已10多年。另一个镜框装着一张奖状,年代更久远,是1985年2月浙江省教育厅颁发的,写着“周拾金老师被评为普及初等教育的先进工作者”几个字。省级优秀教师,不用说在我们小小的岭北屈指可数,即使放到“大诸暨”的层面,也为数不多。况且在那个年代,先进种类少,评出来的都货真价实。</p> <p class="ql-block"> 看来,周老师是个有着不寻常故事的人,这使我又一次自然而然地与船山“状元”关联起来。</p> <p class="ql-block"> 不一会儿,周老师换了一身挺括的衣服走出来,说,咱们走吧。我们过了溪,周师母已踏着双轮车在路口等了,车上放着几箱饮料。老年人很讲究礼节,夫妇俩刚才嘀咕的是商量着带点什么礼物给船山的老朋友。看来,周老师与船山有着不同一般的亲密关系。</p> <p class="ql-block"> 汽车驶离主干道,转入驶往船山的山路。周老师说,山高路陡,慢点开好了。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转弯时要特别小心。我说,我知道。这是一条沿溪而上的山道,路窄而陡,弯道又多,十几年前才通车。山顶有个农庄,盐焗鸡做得特别好,东阳、诸暨嗅觉灵敏的城里人,经常一拨一拨上山品尝,不怕山高路陡。</p> <p class="ql-block"> 我说:“周老师,这路您应该闭着眼睛都能摸得着吧?”周老师说:“新路不敢说,老路的话哪里有多少石级,哪里过小溪,哪里可以转弯,我闭着眼睛也能说出来,肯定不会出错。”是啊,16年,坚守在海拔近500米的高山小学校里,一个来回20多里山路,走了多少回,还能数得清楚吗?对这弯弯山道能不熟悉吗?</p> <p class="ql-block"> 车子转过一个山弯,爬上一小段陡坡,眼前出现一大片水面:丫坑水库坝顶到了。</p><p class="ql-block"> 我停下了车。细雨蒙蒙,湖面波光涟涟,几只白鹭轻盈地掠过水面。我说:“周老师,这么好的风景,我在这里给您拍个照吧。”周老师说:“好的,我来回这么多次,从来没有在路上拍过照。”</p> <p class="ql-block"> 我给周老师选择了个好位置:背临碧波荡漾的水面,面对远处叠嶂层峦。周老师银发如雪,在苍山碧水之间显得格外精神。</p> <p class="ql-block"> 拍完照片,周老师用手指着水库更深处说:“四十多年前的一个凌晨,我爱人送我上船山,回来时在那里差点被豺狼吃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周老师的话使我大吃一惊,不由得使我想起早年被财狼叼走的小堂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据大人们说,上世纪四十年代末的一天傍晚,大人们在屋里忙活,我7岁的小堂叔开门出来玩耍。不一会儿功夫,人不见了。大人们四处寻找,找了一个夜晚,也没有找到。第二天,村人们在山间发现了一些小孩衣物,就知道是被财狼叼走了。顺着衣物寻找,一直找到一个山坳里,只发现了几块遗骨。一提起这件事,我的族人和村民们都悲伤不已。</span></p> <p class="ql-block"> 周老师说,那时大孩子7岁,跟着他到船山小学里上学。那是一个深秋的凌晨,天刚蒙蒙亮,岭北山区还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为了在七点前赶到船山学校上课,一家人早早吃了早饭。周师母背着孩子,周老师提着简单的行李在后面跟着。大约走了一半路程,送到了山脚下的潮水殿前,周师母把孩子交给周老师后,一个人回家走了。</p> <p class="ql-block"> 周师母走了大约十分钟,突然一阵嚎叫声从前方传来。定睛一看,不好,前方不远处山道边大大小小五六只野狼正眼睛定定看着她。周师母潜意识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下完了。</p><p class="ql-block"> 豺狼当道,身材弱小的周师母逃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屁股坐在了路上。不知是野狼发善心,还是一时没有兴趣,挡在路上的野狼没有继续与周师母对峙下去,不一会儿,狼群转头,顾自走开了。</p><p class="ql-block"> 惊恐未定的周师母清醒后,见四下里不见狼的踪影,一骨碌爬了起来,飞也似地往家跑。</p><p class="ql-block"> 从那以后,周老师每次上下山,总是心怀恐惧,多一份小心与谨慎。</p> <p class="ql-block"> 道路的确难行。周老师讲着故事,不时指指点点:某处几脚是陡而滑的石阶,下雨下雪的时候行走特别艰难;某处草丛里有一条大蛇,经常不期而遇;某处传说有鬼,阴森森的,每次经过根根汗毛直竖……</p><p class="ql-block"> 车窗外已是漫山苍翠中透着姹紫嫣红,但我不敢细看窗外。如此陡峭的山路,我只能一个劲把握方向盘、不时调整油门——送油爬坡、收油转弯……一路盘旋,一路紧张,终于驶上山顶。</p> <p class="ql-block"> 车子停在一片松树林下,地上布满松针。我下了车,这时才感到内衣湿漉漉的:我这个走惯岭北山路有10多年驾龄的老司机,一路上来也是挺紧张的。</p><p class="ql-block"> 回望北面来路,远处烟雨弥漫里依稀可见层峦叠嶂,偌大的村子整个跌在谷底。我们转头穿过茂密的松树林,往南走几步便看见脚下的小山村:船山。</p> <p class="ql-block"> 山村不大,依山随形而建,十几幢房子散落在高高低低的山间平地上,有的房子与其说建在崖壁上,不如说是贴在崖壁的上。房子基本上是砖木结构,盖着泥瓦,有的已经塌了半边,有的已经基本坍塌,露出梁柱艰难地与岁月抗争着。散落其间的几丛荆棘生长得十分疯狂,在断垣残壁里迎风摇曳,似乎向人们宣告它们就是新主人。路边不知名的杂草在微雨里发出油油的亮光,花儿在地头、在路边、在乱石间自由地开放着,白的、黄的、粉的,有时一不小心碰着他们,大朵的花儿便会滚落下来。</p> <p class="ql-block"> 村里人很少,几声鸡鸣,几声狗吠,幽幽地回响在山谷间,打破一时的宁静。显然,船山,与我想象中的浪漫多了几分违和感。心头的疑问在这安静得几乎有点萧条的小村子里无限膨大开来:这哪里像“状元村”呢?</p><p class="ql-block"> 我和周拾金老师刚走进村子,一对老年夫妇就笑呵呵地迎了上来。</p><p class="ql-block"> 老人姓张,已90高龄,比我父亲小几岁,我叫他张叔。妻子同村人,也姓吴,80多岁,我自然称呼她吴婶了。</p><p class="ql-block"> 张叔曾担任船山村十多年的村支书,十多年前动过大手术,现在看上去很硬朗。</p> <p class="ql-block"> 老朋友相见,格外亲热。张叔吴婶未等周老师坐定,就热情攀谈起来。</p><p class="ql-block"> 我迫不及待地向他们了解周老师的情况。他们一个劲地说:“好!”“好!”还说,他们的几个孩子都是在周老师的教育下成长的,现在一个个都在外面赚钱成家立业了。</p><p class="ql-block"> 我问:“周老师是怎么好的?”</p><p class="ql-block"> 他们笑呵呵地说:“周老师还有什么好呢?教书好啊!他教过的学生很多考上大学了。周老师对孩子好啊!对每一个孩子都像对待自己家的孩子一样啊,甚至比对待他自己家的孩子还要好!”</p><p class="ql-block"> 我问:“大叔大婶,有具体的例子吗?”对于在作文教学中习惯于“考据”的我,此时也来个穷追不舍。</p><p class="ql-block"> “好就是好,都好,每天都很具体啊!”大婶忙不迭地回答。</p> <p class="ql-block"> 大婶的回答使我没有想到,对“具体”理解得这么“具体”!而且回答得如此干脆!足见周拾金老师的形象在船山家长们心里有多高大了。也许,周老师真的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典型事例,也许村民们认为周老师就是与他们不一样,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高尚的,而且对周老师来说也是简单的日常。</p><p class="ql-block"> 然而,我还是不甘心,撑着雨伞,接连拜访了几位村民,他们的回答几乎是一样的。但他们还是零零碎碎补充了下列内容:</p><p class="ql-block"> 周老师评三好学生之类采用“全民主”办法,完全由学生投票,每次评出来都让家长和学生心服口服;</p><p class="ql-block"> 周老师善于发现学生的优点,有学生喜欢讲“三国”,周老师会整节课让他讲“三国”;</p><p class="ql-block"> 周老师可“凶”了,调皮的孩子在周老师的教育之下个个都变得很听话,但下课时每个学生都喜欢围着周老师转;</p><p class="ql-block"> 因为周老师在船山教书,十多里路外的黄泥坪、斗鸡岩等东阳农村里的孩子也翻越重重叠叠的山岭,舍近求远到船山类读书……</p> <p class="ql-block"> 金杯银杯不如家长的口碑。这就是教师,一位在诸暨最高的山区小学默默奉献了16年的山村教师,一位值得学生和家长终生铭记的教师!</p><p class="ql-block"> 写到这里,作为晚辈同行的我,眼睛有点湿润了。</p> <p class="ql-block"> 春雨渐渐大了起来,我们着雨伞走到村子最前面的一片开阔地。这片空地面朝东阳,远处山峦层层叠叠在迷茫的春雨里隐约可见。周老师说,脚下的开阔地是当时学校操场,学生做操玩耍就在这片空地上。</p> <p class="ql-block"> 我回头,看见操场边两米多高的石砌高磡上五六间平房一字儿排开,房子的走廊上矗立着几根红砖盘叠的柱子:那一排房子不用多说就是当年的学校。</p><p class="ql-block"> 周老师立定,撑着雨伞,矮小的身材弯成一张弓。他深情地凝望着那一排房子,沉默了,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p><p class="ql-block"> 我明白,那一排房子,凝聚着周老师大半辈子的酸甜苦辣、岁月沧桑。多少个晨昏昼夜,多少个阴晴雨雪,他默默坚守,坚守着自己的信念,坚守着大山的希望。</p><p class="ql-block"> 是的,几十年来,一个个懵懂小孩背着书包拖着鼻涕走进这所学校,又有多少小小少年走出大山,走向更加广阔的山外世界,有的已经成名成家,甚至成为业界翘楚。</p> <p class="ql-block"> 回来的路上,我问周老师:“您在学校操场上看见旧时的教室,在想些什么?”</p><p class="ql-block"> “看见那排教室,我想:16年来,我没有让船山一个孩子失学,我问心无愧。”</p><p class="ql-block"> 不让一个孩子失学,一个都不能少!这是多么朴素的思想,多么朴实的话语!这里包含着多么深沉的爱!</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大爱如山,师爱无疆。周老师耕耘船山讲台16年,把最好的年华奉献给了高山上的孩子们。</span>40多年前,国家还没有实行九年制义务教育,而岭北山村周拾金老师已经在自觉行动了,并且卓有成效,堪称壮举!</p><p class="ql-block"> “点燃了的火炬不是为了火炬本身,就像我们的美德应该超过自己照亮别人。”莎士比亚如是说。超越自己,照亮别人,周拾金老师点亮的盏盏灯火,汇成了船山上熊熊烈火,将永远照亮岭北星空。</p><p class="ql-block"> 谨以此文献给为岭北教育事业奋斗一生的师长、同仁们!</p><p class="ql-block"> 2021年11月</p><p class="ql-block">(欢迎提供更多资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