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关中的田野里,春夏之交时,有一种野菜:对生的绿叶长而宽大,叶的边沿处长有细小的刺儿,当地人叫它“刺蕨芽儿”,外地有叫“刺儿菜”的,也有叫“七七芽”的,中药里称它为“小蓟”,据讲有凉血止血,解毒消疽,降压降胆固醇等作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前两天,应朋友之邀赴约,路过田地,一片刺蕨芽油绿茂盛,回来时同夫人一道采摘了一兜儿。回到家中,清洗干净,开水焯过,用蒜油香油一拌,一盘凉拌刺儿菜端到桌上。夫人问我口味如何?尽管香辣清爽,美味可口,但我咽下的却是一股辛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想起了母亲。</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出生在关中一个较为殷实的乡坤之家,但未成年时家遇变故,便寄养于外婆家,青年时正值抗战,曾两度准备参加革命,一次是报考了设在西安市长安县王曲镇的黄埔军校第七分校,另一次是与同学相约共赴延安,但都被家族得知而阻拦不得成行。抗战胜利后已二十出头的母亲与父亲结婚成家,从此开始了贤妻良母的生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先后养育了我们兄弟姊妹四人,在那物质匮乏的年月里,仅凭父亲一人微薄的工资,度日艰难,母亲一边料理家务一边在家中接一些缝纫加工的活计,勤勉劳作,含辛茹苦,常常挑灯熬夜,白天却难得休息,久而久之,积劳成疾,终于在1965年夏秋之际突患“脑溢血”,不省人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医院的急诊室里,母亲昏迷了七天七夜。一天中午母亲突然睁开眼,看着我,笑了笑。我连蹦带跳地找来医生,经过一番检查,医生说,确实是甦醒了。几天后母亲出院,但身体的右半边瘫痪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当时只有43岁,脑子清醒后她看着眼前的家里乱麻一团,便开始为自已的处境痛苦而焦燥。经过父亲及亲友的多方劝说,母亲开始了漫长的与疾病抗争的历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首先是找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年月治疗心脑血管疾病是缺医少药的,医院里尚未有心脑血管的专科,只有内科,也开不出什么有疗效的药。远在天津的姑姑得知后,动用高干关係才搞来几瓶“降压灵”和“利血平”。时间长了,终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无奈只有寻求中医,针炙了一段时间,吃了一些中草药,见效甚微。于是又有朋友推荐一些“偏方”,说偏方能治大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用的第一个偏方就是“刺蕨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时土地大都未开发,出了城就是野地,刺蕨芽并不难找。採回来后洗净用水煮一小时放凉饮用,大夫说不要放任何咸甜料,必须原汁原味。刺蕨芽虽然沒有明显的“怪味”,但野菜的苦涩粗粝也十分难以下咽,坚強的母亲总是一口气咽下一碗,连眉头都不皺一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沒有刺蕨芽的季节里,听说芹菜也能治高血压,母亲又开始大量食用芹菜,不但煮着吃,还蒸着吃,掺在馒头或面条里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之后又听说“香蕉把”煮水疗效不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方法是:“香蕉把”洗净加水后放在砂锅里煮,直到把“香蕉把”煮的稀烂,然后要等到晚上,连同砂锅一起放在房顶,吸收夜间的露水后方能服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于是家人四处找寻“香蕉把”,要知道那年月物流并不发达,香蕉在北方是“稀缺”水果。好不容易找来一些,如法炮制后,母亲总是小心依依地将“药”饮服的干干净净,生怕“浪费”掉,尽管也是苦涩难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久从一个乡村老中医处得知,“瓦松”有奇效,家人如获至宝。</span></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瓦松”,就是老旧的瓦房上生长的一种景天科二年生的植物,过去的老瓦房上常能见到,但中医讲,越老的房上的瓦松疗效越好。为了找这样的瓦松,我曾跑遍了左邻右舍,后来又到一处破旧的庙里找到了许多,记得有一次上房採摘,差一点从房上滚下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弄回瓦松后有两种用法,一是清水煮,然后过滤掉渣子,直接饮服,另一种是洗净后放在石臼里捣碎成泥状,然后口服或放在饭里配着吃,但无论哪种都着实咽不下去,我曾尝过一点,那味道简直无法描述,可以说味觉中能感知到的所有难以接受的味儿全有,苦,涩,辛,麻不说,还有一股臊臭味。可怜的母亲竟然也能咽下。有几次看着母亲用小勺舀着吃,我含着泪默默地走开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苍天有眼,两年后母亲竟神奇般地恢复如初,也许是命里注定,也许是母亲年纪不太大,也许与母亲的锻练或者是服用这些乱七八糟的“偏方”有关,母亲不仅行动自如,言语正常而且还能干些一般家务,外人不仔细观察很难看出母亲曾患“脑溢血”且致偏瘫,只是精神不如先前那样饱满抖擞,面容也苍老了许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随着母亲病情的好转,家里又呈现出了欢欣祥和的气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但遗憾的是,我们那时尚年轻,阅历不足,对母亲患病的根源茫然无知,只知道是血压高引起,只听中医讲是血热气虚,其实这一切的病根乃是血管硬化。再说,那年月即使知道又有何方呢?家里连个血压计都沒有,到医院复查,别说CT,核磁,竟然是医生拿着一个手持显微镜,撑一把黑伞,查看病人的眼底,从而判断是否脑出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然,如若知道血管硬化,起码可以在饮食,情绪,劳作方面加以注意。果不然,五年后(1972年)的一天,母亲饮食不佳引起胃痛,进而诱发脑血管二次出血,此次来势更加凶险,在医院抢救三天后,一直昏睡着的母亲长眠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是一个乍暖还寒的季节,黎明时分,天空飘着凄凉的细雨。</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前不久在母亲诞生百年的祭典时,站在父母的坟前,我们四人都为此流下了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果说我们这一生还算顺利,沒有大的乖蹇,母亲的早逝恐怕是唯一的遗憾了。母亲去世时不仅年纪还轻,更主要的是我们刚参加工作,刚有了收入,本可以将原来对母亲的疏忽做些弥补。要知道,母亲生前几乎沒有穿过一件我们给她买的衣服,甚至沒有陪她进过一次饭店,逛过一次公园,看过一场电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子欲孝而亲不待啊!</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又一个母亲节快到了,我端起那盘刺蕨菜,细细地咀嚼着,想要嚼出一些当年的味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有妈的味道。</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二0二二年五月六日于西安阳光北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