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市上的人们

墨然

退休以后，早市是我最常去的地方。那里的水果蔬菜都很新鲜，价格却比超市便宜许多。我特别喜欢早市的模式和氛围，一车车时令水果任由你挑选，让人产生仿佛置身果园的感觉。

早市上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有那里的人。忙忙碌碌、不同生命轨迹的人们在这里交汇。当你来到这里，从别人的生活里经过，并无意中瞥见人生的百态时，会产生许多的感慨。

第一次见到那个卖猕猴桃的小伙子时，他的一车猕猴桃已经卖的差不多了，见我走过去，便热情的过来招呼。小伙子长得高高壮壮的，肉嘟嘟的脸上满是青春痘，眼皮厚厚的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他对我说：“您尝尝，一定要先尝尝再买。”我看他的猕猴桃有红心的和被称作“徐香”的两种，价格还不便宜，就说：“这么贵就不尝了。”他说：“嗨！给你们吃有啥舍不得啊。放心吧，给你们吃一定要进好的！”。他特别强调“你们”两个字，仿佛我是对于他来说非常特别、非常重要的人中的一个似的。

后来，每次去这个早市我都会去他那儿买一些猕猴桃。小伙子的摊位很有人气，一次在挑选猕猴桃时，我对旁边一个姐姐说：“每次来这儿，我都是找这个长得难看的小伙子买猕猴桃。”她听了笑着说：“你这么说，他听到会不高兴的。我都买了三年他家的猕猴桃了。”

早市上卖水果的摊主们几乎都是外地人。当春节一天天临近，人们心里盘算着回家的日子，我就听到小伙子和对面的摊主说自己准备周五回家，为此还特意多买了些猕猴桃。等到了周五时，却看到他还在那里，原来他说的是下个周五。水果销售的旺季他们怎么舍得错过呢！节前的最后一周去市场时，我听到他开心地向对面的摊主喊道：“哈哈！周五就要到了是吧！”这时，从车上副驾驶的位置下来一个女人，她穿着厚厚的橡皮红色的防寒服，从面相上看也是个厚道人，而最令人瞩目的是她那高高隆起的肚子。她微笑着提醒他：“还剩三分钟了，赶紧的！”原来市场对于收摊时间和场地卫生的要求特别严格，如果不遵守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年后过了很长时间，才又见到这个小伙子。当时他卖的是一个个很大、很新鲜的红心火龙果，有许多人在买，我也买了一个。付钱时，我问他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来？他说家里有点事儿。我说：“是不是媳妇生孩子了？”他笑了，说：“对。”

市场上卖菜的人很多，时间长了就会优选出一些自己认可的摊位。大部分情况下，菜都是从这些摊位上买，偶尔也会发现一个不错的新摊位。在一次买菜时，看到一个摊位上卖的小菠菜和香葱都很新鲜，像是刚刚从土里拔出来的，没有被水洗过，却很嫩很干净，正是我想买的。卖菜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瘦高的个子，长得白白净净，说话有些腼腆，也不像别人那样地吆喝。他说这些菜都是他家自己种的。在称重前，他还特意把香葱上的泥土再抖了抖。后来每次去市场我都去那里看看，最常买的还是那两样菜，有时也买点儿那种没有杆儿的茼蒿。

过了一段时间，买菜时看到在那个摊位上卖菜的换成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秃了顶的头上还戴着一个看上去很滑稽的耳套。

一个买菜的大姐对他说：“你来了，病都好了？”他边手里忙活着卖菜边操着一口川味普通话说：“嗯，差不多了，摊位费一个月好几千，不赶紧来哪行啊！”。我特别注意到，他的脸色是灰暗而没有光泽的。

后来买菜时我问他：“原来在这里卖菜的不是一个小伙子吗？”他说：“那是我儿子，我前段时间不是出车祸了吗，没办法才让他来替我的！”

自从换成父亲来卖菜后，他家的菜卖的果然快了许多，有时我去的稍晚了些，香葱什么的就已经卖光了。

正是榴莲上市的季节。这一年应该是榴莲丰收了，市场上卖的榴莲质量好且价格便宜，我准备去买一个。

在一个摊位上摆放着很多金枕榴莲，牌子上写着十八块钱一斤。卖榴莲的小伙子长得浓眉大眼，看上去很机灵的样子。我让他帮我选了一个七斤多的，准备把吃不完的冷冻起来慢慢吃。回家后，我兴冲冲地把榴莲打开，却发现这个榴莲的壳有一块已经腐烂到了果肉的部位，没有经验的人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

几天后又去市场时，我对他说上次买的那个榴莲不太好，这次一定要帮我选一个好的。他满口答应，并很认真的帮我选了一个和上次差不多大的。我把榴莲拿回家后打开，却看到这个榴莲依然有与上次同样的问题，甚至还更严重些。我有点儿不高兴了，用手机给榴莲拍了个照。

当我再去市场买菜时，我找到那个卖榴莲的小伙子，把自己在他这里买榴莲的经过叙述了一遍，并给他看了我拍的照片。我对他说：“我觉着你将来肯定能发财，因为你知道怎么样利用别人对你的信任！”说完我就走开了。从此这个摊位对我来说就不存在了，毕竟卖榴莲的可不只他一家。

早市里有个母子俩一起卖菜的摊位令我印象深刻。老太太身形肥胖，面色浮肿。花白的头发用一根橡皮发圈系在后脑勺上，形成一个小揪揪，也许是因为有些自来卷的缘故吧，头发总显得有些凌乱。小伙子也和他妈妈一样脸色浮肿灰暗，整个腹部非常坚实地隆起，像有一口大锅扣在那里。大约一寸多长的头发漆黑浓密，向不同方向任性地伸展着，脏兮兮的已经很多天没洗了。

我当时在老太太那里买了几个茄子，她拿出一只塑料袋给我。我正摆手跟她说不用了时，一个男人从我身后冲了过来，他要抢老太太藏在下面的一打塑料袋，原来那不是由本市场统一出售使用的。这老太太也不示弱，俩人就像两只激斗中的大公鸡一样互相撕扯着，一个要抢，一个不让，装有付款码的塑封卡片和塑料袋被扔了一地。旁边的摊主们却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的继续做着生意，包括老太太的儿子。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之后老太太就被那人带离了现场。

我过了很久以后才再去那个摊位，当我和老太太提起上次遇到的那件可怕的事时，没想到老太太的言语表情都充满了不屑，好像在那场争端中，她是那个最后的胜利者。这一次我在她那里买了几斤荠菜，准备回家做猪肉荠菜馅儿的包子。一个女人在我前面买了好几大袋荠菜，每袋有三、四斤的样子，说是有帮别人代买的，我听到她在那里和老太太讨价还价。她走后，老太太对她儿子抱怨，说那个女人少给了她好几块钱。她儿子憨憨地笑了一下，安慰她说：“没事，人家以后还来呢！”

正是客流的高峰期，这个小男孩的父母忙的不可开交。市场里嘈杂的人声，通道上几近水泄不通的来来往往买菜的人以及播放器破裂的屏幕都丝毫不影响他对动画片的专注。

一天，正当我在一个卖瓜的摊位上选瓜时，听到旁边有人用清脆悦耳的天津口音问摊主：“这瓜甜吗？”我扭头一看，是一位皮肤白皙、体态微胖的大姐。她戴着一顶浅卡色的鱼夫帽，耳旁及额头两侧露出微微卷曲的短发。穿着一件同色系轻薄柔软面料的长款无领短袖衫。我笑着对她说：“姐姐您是天津人啊！我也是从天津过来的呢。”她听了立刻眼睛一亮，看着我说：“是吗！你住天津哪儿？也是来看孩子的吗？家也锁起来了吧。”我说我住在小海地儿，在天津工作生活了三十几年，现在退休了。不过还会时常回天津看看。她说：“我都没有老家，是天津生天津长的，原来就住在百货大楼那儿，后来拆迁搬到了河北区。从西站坐地铁两站地就到家了，特别方便，可是现在回不去了，过来给闺女看孩子，把家锁起来了。”我说：“我喜欢天津，天津人一般不喜欢去外地，上大学也是首选天大、南大的，不愿意来北京。”她说：“我们闺女就是上的天大，后来到北京念研究生，就留这儿了，还买了房子。”接着她又夸我显年轻，不像是有那么大岁数的。我说我觉着她看上去也挺好的，就是略微有一点点胖。她爽快地笑着说：“我打小就这样儿，我都六十多了！”我说：“是吗！那您还真的是挺好的。”我们笑着对彼此摆摆手说：“好了，去忙吧！”就各自离开了。我们不说“回见”，因为知道以后也不会再见，但两三分钟的对话却让我们很开心。

我不喜欢逛商场，因为在那里会让我感到很茫然。我很喜欢逛早市，因为在这里我目标明确且相当自信，如同鱼儿入了大海一般。先生特意从网上为我买了一辆称手的购物车，可以爬楼，还可以折叠。去时，我把它折叠了放在共享单车上，从口袋公园里、三两个聚在路边聊天儿遛鸟的大爷身旁飞驰而过。满载而归时，我则走走停停，眼望着蓝天、白云和远山，感受着这个城市的律动，更感受着生活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