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民的一天

东风

　　小民姓王，因其一贯比同龄人显得老相，所以从年轻时起，就被人称为老王。如今年过六旬，自然更是老王了。

6：30 如同每天一样，老王准时起床做早餐。老伴身体不好，老王便承担起每天做早餐的任务。

吃早餐的，基本长期固定在三人，老王、老伴、小孙子。小孙子脱奶后，媳妇就出去打工，老两口便成了小孙子的全职保姆。如今到了能进早教中心的年龄了，但想到每个月一千多的费用，老两口咬咬牙，自己负起了看孙子的任务。自己的一点退休工资刚够自己生活，所以给儿子帮不上什么忙，能减轻一点儿子的负担，也算是给儿子帮忙了。

7：00 老王叫起来老伴和孙子吃饭。因为饭菜不可口，小孙子在吃了一个鸡蛋后，再不吃任何东西。“一辈子连个饭也做不成，你还能做甚？！”老伴看着瘦小的孙子，埋怨起老王来。习惯了老伴的埋怨，老王无语。

一会出去时再给孙子买点吃的，不然会影响孩子的发育的。

8：30 老王骑电动车出了门。今天要去一位老朋友家要钱。老朋友去年说要给老婆看病，向老王借了五千元，说好一个月后还。但如今过了几个月了，朋友仍不说还钱的事。老王打电话、发微信催还钱，催到后来，老朋友干脆微信不回，电话不接了。

老王是企业下岗职工，后来就打工。等到退休年龄了，就办理了退休手续，工人的退休工资也就两三千。老婆无业，只有国家每个月给的百八十块的低保。这五千对于老王来说，就是半年生活费。要不是和老朋友特别关系，老王是绝对不会借给人的。

等不上还款，老婆成天的没有好脸色，每天唠叨着让老王上门去要钱。虽然左右为难，但老王还是决定试着去要要。

8：40 在人来人往的狭小街道上，老王骑着电动车，在自认为成功的绕过了一个疑似脑梗的年轻人时，还是被人突然逮住了车尾。

“撞人了，你眼瞎啊！”老王听到身后一声口齿不清的怒骂。一脸懵逼的老王回过头，发现那年轻脑梗患者竟然很敏捷的抓住了自己的车，而且居然力气不小。

周围立马就围过来一群好事者。一贯落下树叶都怕砸破头的老王，突然感觉自己成了围在圈里被耍的猴了，尴尬又无奈。老王想竭力证明自己没有撞到人，但围观的人群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给老王证明清白。看着随时准备躺倒在自己车前的年轻脑梗患者，老王束手无策。

“破财免灾吧！”人群里有人提议。明明自己没有撞人，凭啥要破这财！？更何况老王兜里只有临出门揣的五十元计划给孙子买零食的钱。憋屈的老王真想破口大骂，但他知道，骂人只能让事情更糟。

最后还是在维持交通秩序的警察调解下，老王把那五十元给了年轻脑梗患者，才算了事。

“我也觉得你冤，但他就是一个没人管的轻微脑梗患者，不这样他也活不了。今天也是看你实在是个榨不出钱的主，否则，你五十元就甭想解决！4”小警察一片语重心长。

“明知道是碰瓷，就没人管吗？”老王气愤至极。

“怎么管？谁管？他巴不得进去有人管吃管住，有人给他看病呢。”小警察一副老江湖的神态。

老王看着小街上不时出现的坐轮椅的、搀扶的、拄拐的疑似脑梗患者，头皮有点发麻起来。为啥这几年脑梗患者这么多，而且不分老幼？老王有点搞不懂，但他能明白的是，再不敢骑车在这小街上过了。

老王避开了正街，拐进一个小巷里。虽然有点绕道，但比较保险点。好在老王是老城里人，大街小巷难不住他。老王有点庆幸起来。

9：45 在七拐八拐之后，小心翼翼的老王终于到了老朋友的门上。

老朋友住在城边上，独家独院的那种，基本也是属于城里的老住户。

看着比以前更加破败的大门，老王原有的一点信心也在逐渐消退。老朋友老伴的病是越看越糟了，最后干脆卧床不起了。

看到老王，老朋友黑着脸，连座都没让，这让老王感到尴尬而压抑。看到床上嘴歪眼斜的朋友老婆，老王失去了开口要钱的勇气。

“实在是没办法，你也看见这情况了，但凡有点办法，我还会带她出去看病，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以后情况好转了我给你，不行了就算我骗你了。”朋友说话的时候仍然一脸的阴沉与麻木。虽然老王一肚子的窝囊，但对于他来说，这已经是最真诚也是最能听进去的话了。这话多少还是有点朋友的味道的。

老朋友没有留他吃饭的意思，老王也没有吃饭的心思。从朋友家出来，老王反而松了口气。

10：14 钱没要到，又把五十元平白无故的被人讹了去，老王不知道回去如何给老婆交代。憋着一肚子闷气，老王来到市民活动广场，坐在树林边的长椅上。

看着树林里的春暖花开和广场上游玩人群的欢歌笑语，老王郁闷的心有点舒展开来。

好长时间都忘了季节变化了，老王摇头叹息起来。以后可以带孙子出来玩了，不用整天闷在家里头。老王这样想。

广场中心跳舞人群里突然传来惊叫声。老王循声望去，看到人群一片骚乱。

老王属于不好事者，也就不想跑过去看。一会从围观人群里走出来两个人，边走边聊，从老王身边经过。老王听了个大概，可能是一年轻媳妇，跳舞跳的突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不是脑出血就是心梗，老王初步判断着。因为这几年，这种事屡见不鲜。这种事看多了、听多了，人就麻木起来。老王不想去探听结果如何，估计这女的凶多吉少了。

老王失去了在广场赏春的心境，素然无味的离开了广场。虽然怕老婆唠叨，但家还是得回的。

在老王离开广场时，在广场另一边，两中年妇女不知因为带的孩子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而争吵起来。声嘶力竭，响彻广场。最后上演到了全武行。老王头都不回的走了。

11：30 回到家里，老婆自然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老王习惯性的没有言语，接过老婆手里的菜刀，又做起了中午饭。

孙子跑过来抱着老王的腿要吃的，老王无语。五十元被人无辜讹去了，老王不心疼这五十元，而心疼孙子失望的眼神。

老伴又是一顿数落。但好在只是被讹去了五十元，老婆的数落也就走个雨过地皮湿的过场。

老王做熟饭后，已经失去了吃饭的胃口。

13：33 午饭过后，老王又揣了二十元带着孙子出了门。他一边是想给孙子买点吃的，一边也是能让老伴清静的休息一会。

孙子和老伴的生物钟踩不到一个点上。老伴每天午饭过后就午休，雷打不动。而此时小孙子却精神焕发。为了照顾老伴的身体，老王每天一吃午饭就带孙女出门溜达。

老伴虽然唠叨点，但于老王来说却是他的多半个世界。一眼望到底，未来能陪伴自己的只有老婆。老王不指望孩子们将来能对自己怎么样。从目前情况看，孩子们能照顾好自己已经不错了。要抽出精力来照顾老两口，老王想都没想。有了大病怎么办？躺倒了没人伺候怎么办？老王不愿想，而且想了也没用。老王的原则是，靠天吧！

小商店里出来，老王带着孙子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溜达着。

手机有信息提示音。打开手机看看，又是一个老朋友发来的。老王的朋友不多，而且基本都是原来一个厂里上班的老伙计。

老朋友也是要借钱。老王一看头就炸起来了。

“我也正想借钱呢，有钱了借给我几千！”老王没好气的回了句。

老朋友再没言语。过了半天，老王又感觉到不好意思起来，毕竟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不借也得解释一下。

老王想了想怎么回复，就给老朋友发了过去。但老王发现他已背对方拉黑了。

老王懊恼起来。又可能失去一个朋友了！以后能说几句话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外面亮丽春光顿时暗淡了许多。

15：00 孙子终于有了睡意，老王也溜达的头昏脑胀，估计老伴也起来了。

回到家，发现老伴已经起来出门溜达去了。老王抱着孙子沉沉睡去。

刚睡不久，老王就感觉肚子一阵湿热。睁眼一看，是小孙子的小鸡鸡正肆无忌惮的向他尿来。

怕穿纸尿裤孩子受罪，每次睡觉，老王都让孙子光着屁股。

起来换过衣服，老王睡意全无。看看手机，发现儿媳不知什么时候发来信息，说晚上带孙女过来吃饭。

好几天不见孙女了，老王还真有点想了。老王儿子在外县煤矿打工，基本一礼拜才回来一次。儿媳在一个酒店给人家端盘子，平时也很少来。

给老伴打电话，让回来顺便买点菜。老伴是家里经济的实际掌控者，自然兜里经常有几个零花钱。

18：10 儿媳带孙女准时过来。老两口看到孙子，眼睛不由得有点红了。

老伴在买菜之余，特地高消费了一把，为孙子们买了点小吃。虽然小吃有点简单，但还是让两个孙子高兴不已。孙女在和爷爷奶奶简单亲热之后，便和弟弟一起边看抖音边抢着吃小吃。

19：00 全家边吃饭边看新闻。老王看新闻是固定节目。虽然老伴凡事都压着老王一头，但看新闻却让着老王。

新闻里正播报各地房价下跌的幅度。一些二三线城市跌幅让人有些心惊肉跳。

“咱这破地方咋就不跌呢？这房贷啥时候才能还完啊？”儿媳一听到房价就来气。

老王儿子结婚，老王只给了几万房屋押金。儿子买地方时，连首付都不够。儿媳是乡下的，儿子结婚沾了城里人的光。所以彩礼不多，其他的也花费也大大低于城里姑娘。但就这已经把老王下岗后打工挣得几个钱花得七七八八了。

老王也是独家独院，儿子结婚前，县里就有风声传出来说要拆迁。老王想，拆迁了，儿子就可以省一笔很大的开支了。但现在孙子也已经两个了，拆迁仍在小道消息里游走。儿子家不愿和老王两口子凑在一起，咬牙贷款买了一套小的商品房。

老王一直觉得儿媳当时是冲着这拆迁来的。

每次看到有关房价的消息，儿媳总要不免发一顿牢骚。而每次发牢骚，老王都能感觉到儿媳的目标在对着他们老两口。

“跌了又能怎么样？跌了你们的房贷也跌不了。”老伴顺口就接了过去。

“咳！咳！”老伴的话有点不是时候，让老王感觉到老伴说话从来就不过脑子。

这不是引火烧身吗？！

老王的咳声让老婆感觉到了什么，于是就不再言语。

老王赶紧出了院里透气去了。天边，月牙开始露头，但老王老觉得这月牙有点扎心。

隐约听见儿媳在说话。虽然不知道在说什么，但老王也能猜到几分。他只能装作听不见。

老王手里还有两三万积蓄，但他不敢给了儿子。老伴身体不好，有个三长两短，总得有个救急的吧。至于自己，老王从来没有考虑过。

21：10 老伴早早就睡觉了。老王在客厅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电视。小孙子在玩玩具。

电视剧基本都是抗战神剧，老王看着就腻。看的多了，感觉还不如看看动物世界。

儿子和儿媳又在家庭群里聊还贷的事。老王看了一眼，心烦，就不看了。也许人家小两口聊天就是让他们看的。

22：32 小孙子终于累了，老王把孙子哄睡了。

还是睡意全无，于是老王就看斗地主。现在玩也可以玩到电视里，老王搞不清还有什么不可以上电视，这是在倡导全民皆玩吗？

老王属于思维正统的人，所以觉得如今的电视台不走正路。但搞不清归搞不清，看斗地主还是比看那些不着调的神剧强。

老王也爱玩，所以常常有想报名参赛的冲动。说不定赢了可以得点奖。想想窘迫的经济状况，老王的冲动越来越强烈。

但看看人家参赛选手水平，老王的冲动又平静下来。

23：45 老王带着一天的疲倦睡着了。

在睡梦里，老王梦见自己跳楼自杀了。

老王的魂魄头也不回的 就走过了望乡台。当他随着鬼卒来到阎王殿的时候，被森罗殿的恐怖吓得几乎迈不开腿。

“自杀的人是不可以投胎转世的，只能做孤魂野鬼。但念在你生前与人为善，勤俭持家的份上，准许你立即可以投生人道。”鬼判毫无表情的念着对老王的最后判决。

在轮回道，看到许多鬼魂争先恐后的拥向人道，老王却毫不犹豫的扑进了最边上的畜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