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路远凭谁寄，写就疯言空忆殇

玲儿

亲爱的妈妈：

您好！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无论健在或远去的您，都是我今生最敬重，更是我最亲、至爱的人。我无法忘记您，如同无法克制自己的呼吸一样！想您，今生将与生命同在。

拉开落地窗帘，外面江风习习，夜深人静。搬一张凳子临窗端坐在几案前，从没有哪个时刻像现在这么迫切地想和您说说话了。我曾经忽略了您健在时的所有珍贵；又把失魂落魄的心绪笼罩了失去您后的每个日日夜夜。您走了已五个年号，今天终于可以平复下来安静地和您说说话了。

至少有三十年不曾给您写信了，从没想过，再次为您提笔去信，会是一封寄往天国的信。尽管心有千言万语，但此刻千头万绪的又不知从哪说起。

五个年头了，好想问声：您还好吗？您我的每次梦里重逢，所见到的情形都是您现在的生活状况吗？梦里，我们愉快地共处着，尽管有时相对无言，却能明显感觉自己那刻是愉快的，甚至这种愉快有时还能延续好些时日。梦里也有难过的时候：有次梦到您在很冷天还只穿着单薄的衣服，明明您是最怕冷的；还有一次梦到我们俩都露天睡在猪圈的隔壁，起床后你服侍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穿衣上学，而对我却视而不见，听说您是男孩的保姆，知道您如此处境，连续好多天心情都特别低落；更多的时候是梦到我带着您一直在归家的途中。不是错过了火车，就是一整夜都在火急火燎赶车的路上，急醒后总会黯然伤神很多天。隔着天国遥远的路途，我不知道我的思念能否抵达您的心头？亲爱的妈妈，您有没有那么一刻感应到了？

再过两天就是您的生日了，新葬三周年方能动土的期限也终于到了，年后，我们三兄妹便着手完成您生前遗愿得方案：为您和父亲建个合墓，并拟定于四月初二 —— 您生日那天举办完工宴，届时您的所有子孙后代都会尽量参加，还邀请您和父亲的所有亲戚以及村里的左邻右舍和我的两位同学来共同缅怀你们，就权当是错过了您生前的八十一，换您一个本命年的八十五吧。愿天边的妈妈，能如数收到我们所有的哀思和祝福。

您生前的大小生日，我都只是象征性表示一下。待自己也为人母后，方能慢慢体会到为母的不易。踩着您的热血、在您死生攸关的痛苦挣扎中降生。自此，我便把自己的生日列为属于您的了。可是这样的觉醒并不长，待我真正践行时更是不到两年时间您就离我而去了。留给我终身遗憾，此乃真正的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彻骨悲哀啊。

开始着手您的事时，是在年后。我回到故乡与兄长们共商此事。故乡的每一寸土地几乎都透着您淡淡的气息，特别是您曾带我去跳过舞的广场，看到那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您的音容笑貌宛在目前，思之，无不潸然泪下。

到达故乡第一件事便是应小燕姨的建议去仙婆那里请您出来，听听您的心声和要求。您附身仙婆所说的很多事仿若就是您本人说出的一样，这很是让我惊奇。但更让我痛心的是；我就坐在您旁边，您竟然视而不见，全然不认识我了。生前，无论受到多大的打击，也不管我们分别多久，您总会心心念念牵绊着我。每次回家，您生怕我跑了似的冲上来就是一把把我抱紧，喜极而泪，然后便是长久地端详，就连我掉了几根发丝仿佛也逃不过您法眼似的。而今，我就坐在您面前，您却视而不见还面若冰霜。看到您自顾自地说这说那。我难过极了。我当然希望那就是您附身了，五年之别终于有了您的消息。可是我又情愿那是假的。因为我实在接受不了您那么快，那么彻底地把我忘了。这些年我日思夜想地疯狂思念难道您一点都没感应到吗？我是您三番几次用性命换来的女儿，您怎么可能做到视而不见？怎么可能面对我的撕心裂肺无动于衷？妈妈，求您告诉我，那到底是不是您？

为了弄清您的真实名字和出生年份，我们专程去了一趟您的出生地。虽然此地再已无您的父母哥嫂，但与您流着相同血脉的表哥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宽敞明亮的农家新舍，表哥说，这是您生前时常走动的地方。只是那时还没装修。在一番嘘寒问暖之后，表哥翻出了您的祖父手制作的家族谱。那泛着古墨芬芳的、一笔一划娟秀的字体，无不默默地在向我们诉说着当年你们这个家族的不同凡响。不仅是个书香世家，还是个小有名气的大家族。这与您以后漫长的苦难人生几乎是天壤之别。原来您一出生就被您的祖父算出命格大，不易养活，必须送人改名换姓方能养大成人。故此生下来仅二十八天的您，便被送给一石匠家抚养，从此，那些常人无法承受之重、之痛，您一挨竟是四十几载。

从老外公的墨迹里，我们终于找到了您的真实名字（江常娥），以及正确的出生年份（民国二十七年四月初二），这一错就是一辈子的名和年份啊，如同那份被弃之痛，一伴您就是一辈子啊。您甚至还带着这样的遗憾去了天国！但愿来世，亲爱的妈妈能成为您父母捧着怕摔、含着怕化了的手心里的宝吧！

妈妈，您知道吗？您在我的心目中似乎是神的存在，是我没有福气错过了您的智慧。您生前预测过的很多事，如今都一样发生了，您说过的很多话，现在也似乎成了真理。您常说的：“拜佛不用去古刹山庙，父母就是自己的活佛，孝敬父母就是积福，孝敬父母的钱，等于没给一样，阳中去阴中来，不给父母吃的也会看不到钱的。”之前我听之任之从没当回事，自您走后我才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蕴意。那些年每年都会都会给您些生活费用，时间允许的话还会带您去旅行，那些年我们家蒸蒸日上，财福亨通。小孩乖巧上进。我除了买保险还能存了一些零花钱。自从您走后，您不再花我一分钱，也没有再去旅游，照理说我应该能存更多的钱，没想正好相反，每年应该给您定额的钱没有了，出去旅行的钱也没有，钱没存下一分不说，还花掉之前的二分之一的存蓄。这让我十分费解。静下来认真解读您说过的话，我才恍然大悟。

妈妈，原谅我跟您生前的各种顶撞，其实，无论怎样的争吵都没能改变我爱您的心。只是倔强的性格使然，让我从没把“我爱你”三个字亲口对您说过，这也是您走后的这些年我一直悔恨不已的原因之一，请妈妈原谅我吧，妈妈，女儿一直都爱着您，直到生命的尽头。

昨晚我为加班很晚的儿子递上一杯热茶，这熟悉的情景让我瞬间又想起了您。小时农村的厕所建在与住处有一定距离的地方。有个严寒的冬夜，许是吃坏肚子的缘故，肚子痛得我摸着电筒就直奔茅厕。在我刚蹲下不久，便听到您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我害怕被您责骂，把头埋得很低。没想您一边给我披上棉衣一边疼惜地说道：“这深更半夜、又冷又黑的怎么也不叫我一声？我就知道你没穿棉衣······”，那种突如其来的温暖让我今生难忘；后来上学了，我就读的学校有远有近，但不管我在哪，也不管严寒酷暑，为我送吃送喝的您总是甘之如饴；再后来，我自私地远嫁了，为此你整个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突瘦了许多，连话语也少了许多。每天就眼巴巴的就等着我的电话过日子。很多邻里告诉我您常常因为我暗自落泪，但您从没在我面前说过一个苦字。好不容易挤出时间回故乡去看望您了，您总是怕我吃不好，不是端着茶水就是拿着零食跟着我走，我在哪里，您就拿到哪里；更甚的是有次您在我家，为了给我少粒扣子的衣服补上扣子，您竟然拆了自己衣服上的扣子给我的钉上；不管我是孩子，还是我已为孩子的母亲，在您眼里那都是孩子，只要我俩有同床共眠的机会您都会为我不是扇风逐蚊子就是为我盖被子；这辈子，这世间再没有这样一个，小到连茶水、蚊子也不敢为我大意的人了。我终于失去了我至爱的妈妈！

还记得那年我怀着忐忑心情报考驾驶证的事。二十年前，考驾照的人少，女性报考的更少。我告诉您，我想考个驾照，以为乡村的您不会懂更不会支持。没想知道消息的您竟然小孩般雀跃，叫我不要害怕，去考，并说我一定会考过的。您出其意料的兴奋，也给了我无限动力。接下来的考试几乎一路绿灯，几个项目都是一次通过。领到驾照的那天，我兴奋的告诉您，以后有时间我要驾车带您去旅游。您听后更是笑逐颜开，一脸憧憬的回答我：“好，我等。”没想，您却没有等来这样的日子，除了用车带您在附近来去几次外，一次也没开车带您旅行过，这也是我这些年来一直不能原谅自己的原因之一。您虽然没读过书，更没开过车，但您对我说过的一句有关开车的建议，却让我受益终身：“开车的时候，非必要时候，你总是走好自己的道，不要随意变道。”这些年，每次开车出门，我都会想起您的这句话，它是一句警言，更是一道守护神，伴我朝去晚回，出入平安。

一个待我如己的姐姐一直劝我不要老去想您，这样对您和我自己都不好，我口头上答应着，可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试问一种如呼吸一样自然的习惯，如何得以戒掉？想您是一种病，今生，我愿意为我的妈妈一病到底。

最后祝吾妈：吉祥如意，喜乐长安。

想您的女儿：冬玲敬上

2022-4-28匆草于家

结束语：信是一个赶在妈妈生日前写好的，图片是后续办理母亲的事时拍下的。配图与文字有些错位，但为了回味的整体感觉，就这样原图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