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术之道

远心旷度

人们都说医生当的越老越值钱。中国国际神经外科研究所副所长，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神经外科首席专家凌锋，已当了50多年医生，看了很多病，治好很多病人，当然也有失败的。她随着经验越多，总是感觉越来越不够自信，越来越觉得跟以前学到的东西不相符合。

随着高科技的技术，医学对病人可以从表面看到他的内部，看到他的基因，看到他的分子、蛋白等等。凌锋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什么是病？什么是健康？什么样的病该治？什么样的病不该治？怎么来把握治疗的度？她曾经会诊过一个病人，一个食道癌的病人。这个病人在当地的医院条件很好，技术水平很高。医院给病人设计了一个很好的治疗方案。当时的方案是：先做化疗，再做放疗，然后再做手术。手术是在颈、胸、腹三个地方开刀，完全切除了这个食道癌，重建了他的消化道。治疗方案的每一步都很完美，技术也很先进，手术非常成功。但是，这个病人却永远再没有醒过来。为什么？！医生按照寻找病因切除肿瘤的，这样一个因果关系走下去，却事如愿违呢？！

我们每天都碰到病人就诊或体检，检查出来发现颈动脉狭窄或弯曲，没有什么症状，就经常来问医生，要不要做手术？要不要放支架呀？这个时候，凌锋就常常问自己：到底什么是病？这需要治疗吗？

一个事实，一种直觉，那就是有很多的病情好转，是靠病人自己。2002年凌锋曾经治疗一个严重颅脑外伤的病人。这个病人是在一场火车脱轨的重大事故中受伤。病人深度昏迷，双侧瞳孔散大，脑挫裂伤，颅内血肿，多发性骨折，肝脏破裂，生命体征不稳定，出血性休克，严重感染，心跳骤停。当地心肺复苏，并先后行了三次颅脑手术，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当时到了要做脑死亡鉴定这样一个关口。特请凌锋教授前往会诊，想给予一个脑死亡的意见。凌锋对病人经过系统全面的仔细检查，认真细致地分析病人的各种特殊检查及实验室数据，判断病人不是脑死亡。但当地医生认为，这个病人太重，不想接受治疗了。凌锋不得已就把这个病人带回了北京。在对该病人的治疗过程中，所有的治疗方案就是顺势而为。即根据病人的症状、体征、及检查给予对症支持疗法。把所有影响患者生命体征的症状，尤其是呼吸、脉搏、血压、体温及人体内环境的水、电解质、酸碱等等让它平稳下来，然后让病人能够平稳地活着。最后这个病人奇迹般的醒了，她自己走出了医院。这一事实当时很轰动，许许多多的人来问凌锋，是你用了什么神药？还是你们是神医？凌锋回说：这没有什么秘密，人是有自愈能力的，就像皮肤破了就可以自己愈合。医生对各种危重病人的治疗，主要是维持病人生命体征的稳定，去除各种诱因，让病人自己产生抵抗力、自愈力，让病人有一个康复的机会。

很明显，人体是有自愈力的。这样凌锋时常感到困惑：医学是什么？有多少病人是被治愈的？又有多少病人是自己好的？这些问题，一直时常在困扰着凌锋她们，把她们陷入了一个无可自拔的困境。为了能够理清头绪，2003年凌锋在中国神经外科研究院成立了一个哲学小组，专门请教了国、内外著名的哲学家、科学家，全面学习研究了系统论、控制论。特别深入研究了人体内环境稳定的概念和发展的机理。并明白了人体内的自动纠偏能力和机制。使她们摆脱了机械因果论的束缚。建立了整体系统看问题的理论体系（即系统医学），并符合科学体系的三大要素，即公理系统、数学表达、实验证明。

系统医学是一种新的临床思维。有两个基本公理：一是人体自我纠偏的维稳功能。人体是一个大不倒翁，由各系统、各器官、各组织的小不倒翁构建成，利用内环境负反馈原理进行纠偏，使不倒翁回到原点，维持稳态。二是人体具有康复能力，即自愈力。用数学语言表达就是‘

S＝b÷【1-（k+a）】。

S是稳态偏移，稳态丧失，即疾病。b是外因：痛毒、细菌、手术、化疗、放疗等致病因素；a是内因：内环境紊乱等对调整功能的扰动；1-（k+a）：表示稳态能力（抵抗力、自愈力）的强弱。

什么是病？当b这个外因太强，或1-（k+a）这个内因太弱，S就过大，即偏移大，稳态失控，就是疾病。

所以治病，要去除病因，但不单是去除病因，还要重视身体自身的康复能力，内环境的稳定，靠维持病人生命的稳定，让病人自己产生这个1-（k+a）的这种抵抗力，自愈力，避免过度干预。这就是治病的艺术。

最近凌锋101岁的老父亲病危，他有十几种病，因为严重的呼吸障碍，上了无创呼吸机，血氧总是维持不住，二氧化碳分压很高。近于昏迷，卧床不起，扦了胃管，大小便在床上。最后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要做气管切开。从病情因果关系上来说是很明确的。你呼吸不好，就要做气管扦管或气管切开。可是不做，怕老爷子就此失去了机会，做了又怕老爷子不能说话，万念俱灰，在床上终了一生。凌锋想到平时老爷子讲过，他愿意为医学做实验。就试着把这个系统医学的理论在老爷子身上实验了一把。凌锋及家人与专家组讨论了半天，改变了一个治疗策略，不做气切了。但也得给医院写一个免责承诺书，有什么事她负责。然后就用各种康复手段：营养改善等等，来促进他本身能力的一个恢复。在整个过程中，始终是从维持稳态这个原则岀发，对各个关键的系统，比如呼吸、消化、睡眠、精神、运动等，每天的情况都列出一个表，一个详细的记录，给他一个分值。这样就画出了一条曲线。就能了解每个系统调节功能的强弱和相互的关系。对每一天可能出现的问题做个预估和预判，避免亡羊了，再去补牢。所采取的方案是尽量不用医疗手段去剥夺他本身的功能。经过四个月的这种康复和治疗，老爷子终于站起来走路了，还唱起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志愿军军歌。

凌锋教授从医50年探索总结出的医术之道是：好的治疗应该是个体化，要尊重人体自愈的能力，避免过度干预。医学是通过治疗达到救人的艺术，所以必须是科学与人文的结合。缺乏科学的医学是愚昧的，缺乏人文的医学是冰冷的。